第99章 第99章(1 / 2)

海棠宮緊閉的門開了,對方看到陛下似乎也同樣驚疑。

此時所有宮人都立在廊下院中,屋子裡隻有兩位主子。寒風吹過,但所有人都不敢輕動。他們都敏感意識到,今晚兩位主子說的話必然十分要緊。

吉祥悄咪咪往昂頭看著冷月的如意身邊湊了湊,舔著臉叫了聲:“如意哥哥。”如意還沒反應,先把旁邊的步步惡心到了,吉祥跟他一樣也都是二十好幾的人了,怎麼還能做出這副姿態喊哥,他二十以後都不好意思再這麼乾了。吉祥沒好氣瞥了步步一眼,他懂什麼,以後他們就是一塊兒辦差伺候帝後的了,現在還不趕緊交流感情,以後萬一有了摩擦多不好。

室內窗子都閉著,滿室暖香,摻著淡淡的藥味兒。

謝嘉儀早在知道陛下來的時候,就已經被陳嬤嬤扶到窗邊榻上靠著迎枕坐了,身上搭著一床青底繡白海棠的錦被,頭發來不及梳起來,被嬤嬤挽起鬆鬆籠在一側,臉色雖比平時蒼白些,瞧著倒也還好,至少唇色雖白了些,隻像褪了色的芍藥,紅色淡了些,倒不像徐士行整個發白。

她白皙的手指摳弄著窗欞上的雕花,一下又一下。

徐士行坐在長榻前的檀木桌前,手無意識轉著桌上的青瓷茶盞。最初看到她的安定過後,夢中看到那三個字的劇痛漫上來又被他一點點壓下去。

夢終究是夢,她怎麼會死。就好像,她從來不是自己的皇後一樣,她也不會死。

此時燭光暖香,木桌長榻,雕花窗欞,都在,她也在。

就在他身邊。

隻是這樣和她坐著,徐士行就覺得困住自己的一切都散了,鼻間的血腥、走不出的陰暗、無止境的頭痛,都沒有了。這一刻夜寂靜,他整個人也都重新安穩靜了下來。

夢境虛無,可夢境讓人清醒。他清醒地意識到,他無法獨活在一個沒有她的世界。如果沒有她,他為什麼要永遠承受走不出的黑暗與血腥,永遠麵對沒完沒了的折子,一切前行都沒了意義。

她得看著他。

所有的堅持和掙紮,才值得。

徐士行按住了手中的茶盞,望向始終看著窗欞的謝嘉儀,叫她的名字,看到對方轉頭看向自己,徐士行的心就是不由自主地一跳,他在她的目光中輕聲說:

“昭昭,我三十歲了。”曾經他們相約攜手一生,可是轉眼間半生已經過去了。

謝嘉儀看著眼前這個人,熟悉陌生,她輕輕點頭,“是啊,你三十歲了。”而她也不是十六歲。那一心一意愛慕著的十六歲,與之決裂的二十歲,殞命的二十二歲,都已經如此遙遠了。中間隔著前世今生,隔著半個大胤,隔著一個她永遠也不舍得忘記的人。

她明明隻有二十八歲,可她卻覺得自己蒼老了。好像跋涉了幾生幾世,走到最後,卻還是要跟這個人相對。

今生她擁有了很多很多,可她最想要的卻早已經失去了。

好在,她還有承霽。

她聽到徐士行的聲音,他說:

“我想要你,你可以想想,你想從我這裡要什麼。”徐士行想到那個白生生包子一樣的孩子,輕笑了聲,帶著不為人知的苦澀,“我這裡,總還有你想要的東西。”

謝嘉儀愣愣看著他,到了談條件的時候了嗎?

她的聲音依然是舊日嬌軟,隻是說話的這個人早已變了舊日心腸:

“我想要後位,陛下隻能有我一個。”受不住共夫的惡心。

徐士行笑,點頭,“還有呢?”

謝嘉儀也輕輕笑了,他也知道最重要的留在最後說。

徐士行看著謝嘉儀的笑容,明明還是像海棠花一樣明豔,可總讓他疑心一不小心就會謝了,看得他的心都縮緊,他在等著她後麵的話。

“陛下當視承霽為繼子,如陛下無子,他將為嗣子。”

徐士行看著她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的眼睛,烏溜溜的,澄澈乾淨。歲月明明帶來那麼多東西,也帶走了那麼多,她的眼睛怎麼還是這麼乾淨漂亮。隻是,她讓人痛起來,從來都不手軟。

徐士行點頭,“好。”陸辰安為皇室血脈,閔懷太子之子。如果不是一場滅門屠殺,這天下都是他們的。帝王過繼嗣子,他的兒子當然最有資格。

謝嘉儀還以為徐士行會憤怒,至少會考慮很久,卻沒想到他就這樣點頭說好。她可以騙他,但她前生最痛,不就是被人騙了嗎?

她凝視著徐士行,緩緩道:“陛下,我隻會要承霽一個孩子。”你這次若能守信,她的承霽必將成為帝王嗣子。

明白她話中意思後,徐士行的心幾乎是瞬間痙攣,他的手死死握緊掌心杯盞,艱難笑道:“我們的時間還長,有些話不要說的太早。昭昭,好不好?”

謝嘉儀想先繼子,再謀嗣子。這天下太平來之不易,能禮,她亦絕不想兵。

徐士行苦澀想,半生已經過去,他們還有半生。自己一直一直對她好,總有一天她一定也想要一個跟他的孩子。

他們的孩兒——,不知為什麼隻是想到他們的孩子,他的心就揪痛難忍。

他慢慢鬆開了握著青瓷茶盞的手,緩緩起身來到謝嘉儀身邊。

十多年後,再次輕擁這人入懷。

幾乎是把謝嘉儀輕輕抱入懷中的瞬間,他就看到了海棠花開。海棠樹中那個紅衣少女,一臉明媚笑容,嬌聲喊道:“太子哥哥,我要跳下去了,你可要接住!”然後像一陣風一樣落入他的懷裡,笑得那樣快活。

她笑著仰頭問:“太子哥哥,你會一直接住我嗎?”

他點頭,他總是會接住她的。

“那我要去更高的地方,你可要接住我呀。”

燭火輕晃,如同懷中人輕顫的身體,徐士行微微用力抱著她。滿室都是寂靜,但他心裡卻是一遍遍呐喊著昭昭,明明是你說的,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鬆開拉著我的手,為什麼你生氣了,就再也不肯回頭。

明明抱她在懷,可徐士行心裡卻是化不開的悲哀。

她明明在自己懷裡,卻又偏偏讓他覺得她在彆處,他隻能再次收緊雙臂,去碰觸她柔軟的烏發,溫熱的臉頰脖頸,確定她是真的,不是幻覺,她是真實的被自己收攏在懷。

當明月懸於中天,陛下上帝輦回返。

跟著帝輦的吉祥回頭,看月光下華麗的海棠宮,那是鳳棲之處,望之就讓人升敬畏之心。

坐在帝輦上的徐士行撐頭沉思,看似一切都平穩進行,但隻有他知道過於強烈的情緒波動耗儘了他最後一點氣力,可是他的眼睛依然發亮,他心裡有很多想法,他抬手叫吉祥:“明日一早叫內務府,朕要重修昭陽宮。”

他看著天上那輪明月,昭昭將會是他的皇後。他要昭陽宮成為最華麗的至尊之處。

還要移栽更多海棠樹過去,要開窯為她專門燒配得上她的瓷器才是,現在庫裡那些太普通.....要做很多事,每一件想起來都讓倦極的帝王覺得快活。

快活,是的快活,徐士行許久許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生活重新成了可期待的,他熱切期盼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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