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2 / 2)

陸大人沒有答應他,他輕易轉移了她的注意力,給她講起了天上星宿。陸大人可是大胤最聰明的人,他早已經從多年來她的隻言片語中洞察了他的命運。從他安慰她說,“帝王命格,與常人不同”的時候,也許他就意識到了某種無可逃脫的宿命。

謝嘉儀假裝看得認真,往前抓著欄杆,微微背對徐士行,拚命仰頭往星子滑落的天空看去。

手死死扣著欄杆,儘管滿臉都是淚,卻整個人都是安靜的,仿佛隻是看這場流星墜落入了迷。可那一日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陸大人突然住了口的那句詩“賭書消得潑茶香”,當謝嘉儀看過很多很多書,慢慢懂了詩以後,才明白陸大人突然住口的難過。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那晚他們有那麼多的時間,可是她隻顧看天上繁星,隻顧聽夏夜蟲鳴,隻顧著讓陸大人講那些有趣的典故。那麼多的話,她都沒有說。她以為,那不過是他們無數個夜晚中的一個。如果可以回去,謝嘉儀望著繁星想,也許她會問陸大人,“你怕不怕”,麵對無常又冷酷的命運:陸大人,你怕不怕。或者她依然什麼也不會問不會說,隻會在陸大人突然抱緊她的時候,回以一個同樣用力的擁抱。

可一切都是“當時”了。

謝嘉儀固執地看著星空,不回頭,也不低頭。她以為,這樣就沒有人知道她在哭。

徐士行在謝嘉儀說出“星隕如雨”的時候,嘴角的笑容突然就凝住了,這不是她自己會明白的東西,一定是曾有人細細告訴過她,並為她預言過這場“星隕如雨”。

他的脊背挺得格外筆直,直到他甚至覺得有些僵硬。這是一場屬於兩個人的“星隕如雨”,隻是其中並沒有他。

徐士行愣愣看著謝嘉儀的背影,單薄到似乎可以淩空飛去,他很想抓住她,擁抱她。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做,因為他知道,她在哭。她那些充滿小心思的掩飾和倔強,能瞞得過誰呢。

流星還在滑落,在這可以溝通天地的時刻,他們身為天地在這人間的代言人,可以對天地說出他們的願望。徐士行早在最開始就在心裡說出了他的願望,此時他看著星空下的謝嘉儀,近乎恐懼地意識到:她的願望,也許與他無關。

他的麵色愈發蒼白,負在身後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他算準了這場盛大的星雨,算準了謝嘉儀會喜歡。

可這一切卻把他送入無邊的恐懼和更深的絕望,那個深淵比他想得更深更黑。而他的昭昭,就那樣靜靜地蹲在另一邊,不肯過來。

這場星雨持續很久,結束的時候夜已經很深很深了。

謝嘉儀好似根本沒有哭過,轉過頭歡喜地謝徐士行帶她來這樣高處,能這樣近地看這一場星雨。徐士行也好像根本沒有洞察她仰望星空時鋪天蓋地的悲傷,也微微笑著,抬手幫她係緊身上的披風。

兩人回去的路上,仿佛和好如初,好像一場星雨消彌了帝後的隔閡。吉祥想皇後看到了陛下的心意,陛下看到了皇後的歡喜,這不就都好了。

昭陽宮前徐士行輕輕用指尖碰了碰皇後冰涼的臉,笑著道:“今兒我不陪你進去了,好多折子要趕著批出來呢。”

謝嘉儀也溫柔得體地笑,讓陛下當心身體,帶著人轉身進了昭陽宮。

一直到回到養心殿,吉祥才發現他錯了。

一進入養心殿書房,陛下好似突然被抽光力氣,似乎連站著的力氣都沒了,一個踉蹌跌坐在帝王坐塌上。他扣住扶手的蒼白手麵用力到青筋凸起,而陛下的麵上已經有汗滴落。

吉祥嚇壞了,忙上前查看陛下怎麼了。

就聽到陛下很輕的呢喃聲:“好疼。”

“陛下,您是哪兒疼?奴才這就遣人去叫太醫!”吉祥慌了,可沒陛下吩咐他不敢妄動,著急忙亂隻等陛下準了。

但陛下卻隻是輕聲疑惑道:“可朕,這次也不知到底是哪裡疼。”他浮現了一個蒼白的笑容:“太醫,沒有用。”說完擺擺手,讓吉祥出去。

吉祥哪裡放心這時候出去呢,可建曌帝言出令行,從來不容人違逆。任何情況下,都不行。

吉祥隻能如熱鍋上的老鼠,在養心殿門口團團轉著,一會兒把耳朵湊過去聽裡麵動靜,但裡麵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大著膽子隔著門問陛下要不要茶水,許久,聽到裡麵傳出一聲,“閉嘴。”吉祥好歹放心一些,能繼續如熱鍋上的老鼠團團轉了。

屋子內,那個一直被徐士行努力忽視的人,此時無比鮮明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陸辰安。

閔懷太子之子,陸辰安。

徐士行冷笑,他得了他的皇位。可是他,卻騙走了他的昭昭。

曾經宮宴秋狩上見到的二人相處的點滴,慢慢越來越清晰,他們看向彼此的眼神,他們無意中流露出的小動作.....徐士行發現自己都記得清清楚楚,他隻是忽視它,因為一旦正視,是這樣讓人窒息。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他們才是少年結發的夫妻。

紅綃帳暖,北地春寒,他們甚至有一個孩子。

可不該是這樣的,徐士行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這一刻他蜷縮在禦書房的長榻上,隻覺得說不清是哪裡,真的好疼啊。他以為這會是另一個無眠的夜晚,沒有昭昭在身邊的時候,他常常都是忍著無休止的頭疾,度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

但這一夜,在疼痛中他睡著了。

此時的徐士行還不知道,當他從這場終極疼痛中蘇醒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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