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謝嶼有記憶起,他就生活在山上。
山下是一處小村莊。
人不多,整個村莊加起來不過三十幾戶人家。
山上,是他和師父住的地方。
但是師父很少與他說話,大多時候都是丟下秘籍,讓他自行練習。
四歲那年,他終於可以下山了。
是外祖父安排人來接他去無涯島。
上馬車的時候,謝嶼看到馬車裡坐著一個穿著紫衣的美婦人。
一見到自己,對方就抱著自己痛哭。
謝嶼聞著女人身上濃鬱的檀香,險些呼吸不過來。
他聞過這個。
每年山下的村裡舞稻草龍的時候,這個味道就會彌漫到山上來。
隻是對方身上的味道要比謝嶼在山上聞到的好聞很多。
路上,謝嶼知道這是他的母親。
原來,他和村裡的那些孩子一樣,都是有母親的。
可為什麼,村裡的孩子們可以在母親身邊,他卻不可以?
謝嶼想問。
隻是每每抬起頭,看到母親眼底濃鬱得化不開的悲傷,他下意識的忍住了。
在無涯島,謝嶼過了他有記憶中的幾年裡最快樂的日子。
外祖父會讓他坐在肩頭,然後高興的帶給無涯島上的人看,十分興奮的說:“快看,這邊是我們無涯島的小島主!”
謝嶼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小島主是什麼意思。
隻知道大家看著他的眼神滿是熱切和期盼。
後來很多年後,謝嶼在樹下枯坐的時候才知道。
無涯島早早算到死劫,也曾試過逆天改命,卻發現他們越是逃避,死劫就越近。
避無可避,便隻能找到那個可以拯救無涯島的人。
那個人,就是謝嶼。
外祖父還送給了他一個小圓球。
稍稍做了扭動,小圓球就可以化作一隻漂亮的蜻蜓,栩栩如生。
那是謝嶼最最寶貴的東西。
從無涯島出來後,母親很是悲傷又抗拒的帶著他去了一個叫天府城的地方。
站在一扇巨大,但透著疏離和森嚴的大門前說:“阿嶼,這裡就是你的家。”
謝嶼不明白,牽著母親的手,踮著腳尖問:“阿嶼的家不是在山上,還有無涯島嗎?”
這個問題,謝嶼沒有等到答案。
因為母親的表情變得很沮喪,而且大門很快就打開了。
有幾個白胡子老頭也用熱切的眼神看著謝嶼。
謝嶼有些瑟縮的躲在母親的裙子後麵。
無涯島上的人眼神也熱切。
但他們的眼神裡充滿了善意,每一眼都仿佛要看著謝嶼健康成長,守護著他。
可眼前的這些人,不是這樣的。
這些人的眼神看著讓人非常的不舒服,像是被什麼惡心的東西盯上了一樣。
謝家人不在意謝嶼的膽怯,他們隻想知道,那位帶走謝嶼的星使說得可是真的?謝嶼是不是真的可以修煉成為司命星君。
這對謝家來說,非常的重要。
“我們先進去吧!”他聽見母親的聲音變得十分冷漠,像是沒有生氣的機關人。
謝嶼躲在母親的後麵,挪著小碎步亦步亦趨的跟著。
在謝家的那段日子,謝嶼很壓抑。
覺得這裡沒有無涯島開心,也沒有在無名山的時候自由。
這些人都對自己笑著,可笑意都透著冷意。
那段日子,謝嶼緊跟著母親,不願意離開片刻。
直到一個月後,師父來謝家接他回山裡。
坐上馬車的時候,謝嶼從馬車的車窗向外看,沒有看到那個紫色的身影。
“師父,為什麼母親不出來?”四歲的謝嶼趴在車廂裡,眼底還帶著淚花。
宿道生看也沒看謝嶼,隻說:“人生無常,你縱然是司命命格,也不能控製所有事情,記住了嗎?”
謝嶼的眼淚停下了,呆呆的看著宿道生,覺得師父的眼神也很像外麵那個大宅子裡的人。
傻傻的坐在馬車裡,沒有再向外張望。
也就沒有看見,在天馬騰飛的刹那,朱紅大門後衝出來的紫色身影。
那個女人被周圍的謝家人死死拽住。
諷刺的是,她的丈夫用力的捂住她的嘴,幾乎要將她臉上的骨骼都捏碎一般,就是不讓她喊出聲音。
女人看著天邊望不見的馬車,眼神逐漸暗淡。
她知道,再熾熱的眼淚,也無法感染身邊冰冷的謝家人。
隨著謝嶼漸漸長大,宿道生也不會再讓他隻留在無名山,而是經常讓他下山曆練。
學會禦劍之後,謝嶼更是每年都會去無涯島小住幾日,順道再去謝家待上幾天。
母親後來也常住無涯島,謝嶼在無涯島的日子就更長了。
在他十一歲那年,謝嶼還在無名山中計算著日子,今年可以在無涯島待多少天。外祖父說要帶他去西涼州大佛寺。
可不等他下山,謝家人來了。
謝嶼不認識那個人,但對方拿來的的確是謝家的密信。
信上說,無涯島島主窺探天機,惹來天罰。無涯島化作焦土,島上無一人生還。
那天起,謝嶼心中僅有的一片溫暖,就此坍塌。
他再去無涯島,看著滿地焦土。月桂樹也化作枯木。
整個島上幾乎看不見從前的痕跡。
謝嶼在樹下待了很久。
始終等不到那個溫柔的給他整理衣服的母親。
等不到會拿著各種機巧玩具,拉著他講解星辰,描繪世界的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