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之中,突兀地睜開了一雙無形之眼。
祂從彼端遙望著在那棵由祂一手擬似出的“實樹”——當然,人類更常稱其為世界樹。
那隻被祂從其它世界葉裡撥出去的係統像個費勁的郵差般努力奔向樹冠的方向。
那個方向祂記得。
一切的最初,便是那架墜毀的飛機,那個奇點的形成。
那個極有天賦的人類觸碰到了祂當時落下的印記,被卷進了超越時間與空間的、通往那扇門的路。
時間與空間在神祇麵前的形態並不同。
正如人類看著莫比烏斯環,四維生物看著人類麵對克萊因瓶。
在如今的祂眼中,時間不過是一條靜止的線段,空間則是一個個方塊,人類之所以覺得時間是一維的,不過是因為他們的視野還不夠開闊,正如培養皿中的細胞永遠不會思考自己所在的“世界”究竟是不是一個局限空間。
祂靜靜地看著那位名叫“姚瑤”的少女在銀色的台階上攀爬,跌倒,被棲息於黑暗中的怪物襲擊,啃食靈魂。
她已經死了。
渾身浴血的殘破靈魂在尖叫,鮮紅如熾烈的火焰般奪目,狼狽地匍匐在台階上,拖出無數條銀白色的烙印——那是她靈魂的顏色。
這個世界無比有趣。
想回家的人回不去,不想回家的反而能輕輕鬆鬆前去。
想死亡的人不斷失誤,真正想求生的又身陷囹圄。
那扇遙不可及卻又近在咫尺的門似乎不斷的對著這位少女散發著誘惑,好像隻要推開這扇門,她就能獲得她想到的一切,作為她這場娛樂到門後存在的盛大表演能得到的小小獎勵。
繼續攀爬吧,努力掙紮吧,用儘所有的一切。
隻要能抵達這扇門,人類那渺小又無趣的“生死人肉白骨”“穿越時空”不過是雕蟲小技。
旁觀的祂看著不斷在台階上哭泣又爬起的姚瑤。
祂已斬斷曾經坐過同一架飛機的最後的“緣”,並無任何理由上前告誡她前方絕對不是希望。
但打開那扇門確實能讓她活下來。
徘徊於黑暗中的怪物們熱衷於將姚瑤扯下去,撕碎而後將她的靈魂吞吃入腹嘗嘗滋味。
這些或野生或是部分“存在”眷屬的東西似乎永遠是徘徊不定的人類最大的敵人。
姚瑤的靈魂潰不成形,在最為狼藉的時候甚至吞吃起怪物的殘肢來彌補體內殘缺的部分。
她開始學著反擊,學會掌控一切能打敗那些試圖阻攔她的怪物們的技巧。
直到走到那扇門前。
她看著自己詭異的靈魂形狀,一邊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也變成了怪物,一邊推開了這扇注定改變她一生的門。
……
不過刹那,如海般的知識傾瀉而出。
門後的存在凝視著這個渺小的人類的表情從解脫、慶幸立即變得無比的絕望,終於感覺到了絲娛樂,更加不吝於給予她更多的知識財富。
那些人類不應觸及的禁忌強勢地擠入了姚瑤的大腦,似乎連她的靈魂都要搗碎又重組充盈起來。
姚瑤踉蹌地關上那扇門,好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卻沒能阻止一切的發生,她倉皇地想要逃離,靈魂卻在知識被注入的瞬間散發出了奇異如星辰的光輝。
“不對…不能回去,要去彆的世界,要逃掉……”姚瑤絕望地掐住心臟的位置,六神無主地扯著從怪物堆裡挖出來的男子衝向了距離自己的家園最遠的世界。
一直在旁觀的祂突然出現在了姚瑤的背後。
“你不選擇成為神嗎?”
姚瑤頓住,她聽到背後極近又悠遠的聲音,隱約覺得好像在1300號航班上聽過,但她卻又毫無印象。
“你剛剛打開門的那一瞬已經踏上了成神的第一步,隻要如此,你便能回到你的家鄉,見到你的家人。”
姚瑤看著手裡的人,推了他一把,將他先一步丟入了目標世界,質疑道:“隻要成了神,就會變成像你這樣視人命若無睹的存在嗎?”
祂:“生死不過是人類的概念。”
姚瑤:“我不會變成你這個樣子。”
她掌控著家園的坐標,如果她變成了這副連生命都並不在意的存在,她反而可能會變成毀掉她家園的災難。
在麵對家人的安危時,姚瑤永遠保持著最絕對的理性,連自己也不敢信任。
“……”
祂沒再說話,看著姚瑤離開最後化作了一個小白點,消失在了樹冠之間。
祂並沒有理由與義務去告知姚瑤或許做了一個而言相對最差的選擇——至少在祂眼裡是這樣。
如果姚瑤沒有打開那扇門,沒有獲得那些禁忌的知識,沒有被盯上,或許會被祂隨手放置到一個相對安全的世界,就像在奇點中苟活下來其他同乘之人一樣。
親友永隔,世界殘破,危機四伏,她救下的那人也注定離她而去,而她又拋棄了成神的選擇。
到最後,她又能堅持什麼呢?
祂望著這棵枝繁葉茂的、象征著“生”的世界樹。
它保護著作為原始素體的世界,延續著人類文明的火種,時至今日已擋住了無數外來的侵擾。
【早已清楚她會與你背道而馳,又不信邪似的上前詢問,是你作為愛神的本源作祟嗎?】
“你又在說笑了。”
祂迅速銷聲匿跡,不願就此事繼續談論下去。
頗為諷刺,被姚瑤暗喻沒有人性的祂是愛與生命之神。
那個世界岌岌可危,本是即將脫離樹杈而落下的枯黃葉片在姚瑤的進入後又奇跡般地重新出現了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