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1 / 2)

皇城有好事 清閒丫頭 9941 字 2024-04-05

第六十七章

千鐘在那轉托代取補償的憑證上落下手印時,也沒料想,天剛擦黑,莊府就差遣雲升把這一貫錢送了來。

這錢有什麼緊要,怎就需得這麼急著送來?

許是一路趕得著急,進門時,雲升鬢角處還掛著濕漉漉的汗漬,似是生怕她再多問點什麼,隻說莊和初那裡還有差遣,連已奉上來的茶都顧不得喝一口,就又匆匆走了。

千鐘拿著這一貫錢,一直掂量到該更衣睡覺時,才打定主意,喚了銀柳來。

銀柳乍然被差來梅宅掌事,又趕上籌備婚儀和過年,裡裡外外事務繁雜,幸好從前一直跟在薑濃身邊,得過不少指點,操持這些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隻是顧著這些便無法時時近身伺候千鐘,這沉心堂裡就多添派了些手快心細的仆婢。

這些仆婢都敬銀柳一聲姑姑,千鐘也跟著他們改了口,“銀柳姑姑,我先前帶進莊府的那些衣裳,都還收著嗎?”

她帶進莊府的衣裳,也就是討飯時的那些破衣爛衫。

好端端的,銀柳不知她怎又想起那些,還是照實道:“縣主放心,您從前帶進莊府的一應隨身物什,全都收好帶來這邊了,一樣也不會少。”

千鐘聽得一喜,忙央著銀柳把那些都取來給她。

說是一應隨身物什,也就是那麼幾樣,除了一身破爛衣裳,一雙舊草鞋,也就還有半隻破碗。

這其中還有一件東西不能算是她的。

那一身破爛衣裳裡,有件舊棉袍,是那晚從九監密牢裡出來,去百福巷等著被大皇子抓之前,莊和初拿給她的,想是收拾東西的人不知這棉袍的來路,就一並給她收來了。

就是那晚,她原打算著一跑了之,從滿是明波暗湧的權貴旋渦裡脫身,鑽回街巷間,過回自己那吃不飽、穿不暖卻總能尋摸出一條活路的日子。

沒想到,被那人在月光下截住,一留就留到了今日。

也是在這樁事上,千鐘想明白了一個理。

有些路,可以試著走走,如果前路不通,再退回來就是。可還有一些路,一旦走出去,踏過的那些部分就會如煙消散,不複存在,也就再退不回原先出發的地方了。

走這樣的路,無論前麵是刀山火海,還是滿地金玉,都隻能往前。

眼下她是在這樣的路上,莊和初恐怕也是。

不然,誰會明明知道前麵是條死路,還非要往前不可呢?

上次她在莊府裡要回自己這些破衣裳是要做什麼,不隻她自己記得清楚,銀柳也還記得。

雖照吩咐取了來,銀柳還是不禁忐忑問:“縣主要這些做什麼?”

“明天我想去祭拜我爹。快要成親了,我得去跟他說一聲。我要是穿著這樣的一身衣裳去……”

千鐘說著,垂眼往自己身上看看。

這一身冬衣既輕又暖,衣料裡不知是織了什麼金貴的絲線,被燭火映著,泛出柔和又燦爛的光澤,從前在街上,就連向穿著這樣料子的人湊近討飯,也是想都不敢想的,更彆說是穿到自個兒身上。

話是扯謊的話,可話說到這處,不由得就想,眼前這樣的好日子,要是她爹還活著就好了。

想到這些,千鐘胸口微微有些發悶,鼻尖兒一酸,眼圈泛起一重溫熱,嚅聲道:“我怕……要是我穿得太好了,我爹就不認得我了。”

眼見著自己這一問就把千鐘問紅了眼眶,銀柳既悔又不落忍,便不再多問一句,隻道:“縣主日子越過越好,老大人在天有靈,必當是為縣主高興的。奴婢這就去準備香燭供果。”

“不過,”銀柳又一遲疑,“明日宮裡會來人送嫁衣,想是還有些婚儀上的事要交代,縣主不宜在外久留,我就陪您早去早回吧。”

一聽銀柳要同去,千鐘連連搖頭,忙說使不得。

“從前梅氏逃婚,在皇城裡都是傳遍的,現下大人要跟梅氏把這耽誤了十年的婚儀補全,皇城裡肯定人人都好奇得很,全都盯著看呢。要是讓旁人瞧見梅氏在成親前去個叫花子的墳頭上祭拜,鐵定要嚼出好些是非來。我換上這衣裳,悄悄去一趟,表了心意就行了。”

這番顧慮確實在理,但探事九監中人的路子之多,悄悄陪她來去一趟,對銀柳也不是難事。

銀柳正要再勸一勸,又聽她開口。

“祭拜的東西也不勞姑姑準備,隻是還有一樁……”千鐘巴巴望著銀柳,央道,“我兄長那裡,也求姑姑幫我瞞著,可彆讓他知道我出了家門。我已認了自己是梅家的女兒,還要再去祭拜從前的爹,讓兄長知道,怕他要不高興了。”

梅重九會不會介意這個,銀柳不知道,但她知道,這裡裡外外的事千鐘都已打算得這麼周到,便是鐵了心非要自己去不可了。

“那……縣主一定早去早回。”

“一定!”

什麼時候回來,千鐘心裡沒底,但她的確起了個大早,換上那一副叫花子的行頭,又去外麵園子裡薅了幾根細長柔韌的枯草,擰成一股草繩,把頭發亂蓬蓬地攏上,還不忘把些碎枝枯葉揉進頭發間。

這些日子又是用藥,又是補養,從前手腳上那些傷處已快要好全了,連疤痕都淡下不少,臉上也白淨得沒了忍饑受凍的模樣,隻得搓了些灰土上去遮掩。

那身破爛衣裳也被漿洗得過分乾淨了,千鐘又就地反複打了幾個滾,蹭得有些河裡上凍後就不曾過水的樣子了,才算作罷。

如此一番折騰罷,被銀柳從宅院小側門悄悄送出去時,天還沒大亮呢。

不知是變天,還是舒坦日子過久了,一身皮肉嬌氣起來,已比從前多裹了那件舊棉袍,一陣風掠過,還是冷得一個激靈,瑟瑟地縮緊了身子。

梅宅所在的這片儘是富貴宅邸,這一大早,街巷間還不見有什麼人影,再往外走一走,才能見著那些摸黑起個大早為生計奔忙的人。

這些人在這會兒還顧得上說一說的,必定是能影響他們討生活的要緊話,這些話裡多半不會摻假。

千鐘一麵小心地避著盤踞在各地盤上的叫花子們,一麵仔細收斂著街麵上各處不時被寒風送來的散碎言語,沒多一會兒,果真拚湊出一個要緊的消息。

走街串巷的小販要避著些城西的如意巷,因為昨夜裕王府的人在那翻出了一宗人命官司。

千鐘忙抄了最近的道,一路摸去城西,在臨近如意巷處,躡手躡腳湊到個早點攤子紮堆兒的街口,尋了個不起眼的牆角窩下來。

支著耳朵一聽,聽見的便是這樁事。

“……就是廣泰樓的那些人啊,十一口,一個不少,撈出來時候那都燒得黑乎乎的全是骨頭架子了,就跟這筷子似的!”

說話的人一手抓著個餅,一手揚了揚那副剛從麵湯裡抽出來舊得發黑的老木頭筷子,惹得一攤子人連連嘖聲。

“造孽啊——可怎麼就把裕王他老人家驚動來了?”有人問。

“說那藏人的,是裕王府侍衛長的姘頭,京兆府謝參軍破的案,不敢自己拿主意,特意請了裕王來處置,把裕王給氣得啊……連夜全都押到京兆府去了,那動靜鬨的,這條街上的土地爺怕都嚇得連夜挪窩了!”

那人嘴裡嚼著餅,說得唾沫橫飛。

有人奇道:“裕王家侍衛的姘頭?藏那廣泰樓的死人乾啥?”

“那誰能知道……”

千鐘知道。

單這幾句話,已經足夠千鐘豁然明白,從廣泰樓到謝宗雲,再到金百成,莊和初折騰這一大圈子,究竟下的是個什麼套兒。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