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本便有一些人,是不需要紆尊降貴,去猜另一些人心思幾何的。
孫芙蕖既已在明,便是身陷於劣勢之中,沒有資格被趙深平等對待。
“還是不答?”
趙深極輕慢地嘖了一聲。
其實他本應該施舍些許耐性,但他並沒有給孫芙蕖分毫。
孫芙蕖正踟躇著。
她沒來得及去習慣,屈居於趙深之下,更沒來得及周詳解釋,她為何對他搖頭。
趙深卻已然頗為殘忍地對她再度相逼。
“你若不說,咱們便折回去。這空白的紅箋,也好教相爺與陸小姐一並看看。”
在他選擇與她共乘賊船的同時,他便也有了任意支配她的權力。
孫芙蕖迄今的全數心血,隻要他掌心翻覆,便足以儘數毀去。
可他卻說得這般漫不經心,這是一種不同於韓愫的,惡意微淺卻殘酷至極的藐蔑。
孫芙蕖恍惚地意識到,她與趙深,或許從根本上,便就是殊途異命之人。
她不該招惹他的。
韓愫在她之上,因視她為芻狗,故而玩弄磋磨。
孫林雪亦在她之上,鄙夷她如草芥,卻不足以傷她。
趙深與他們皆有相似,但也皆不相同。
他俯首,容許孫芙蕖入他眼中之時,她之於他,不過茫然天地間一隻微渺蜉蝣。
不費吹灰之力,他便能夠將孫芙蕖輕易抹殺。
在比孫芙蕖站得更高的三人之中,唯獨趙深同孫芙蕖相去最遠,卻也最具備無上權力,足夠傷她最深。
孫芙蕖知道趙深有好手段,又喜韜光藏拙,故而她並不似陸柔良或者韓愫那般,小覷此人。
但她從前,始終以為趙深是與她朋比為奸的同伴。
她從沒有想過,若是他們的賊船傾翻,她該要如何防他。
正因從未提防,今日裡她愈發慌張無措。
見趙深轉身欲走,朝著來路返回,她死死拉住他的袖子,情急之下,將他扯入了假山暗門之中。
此處密道所通刑堂,自從禦史丞重傷故去,便就空置起來。
這會兒他們站在暗門背後,密道的入口一端,遠方長路幽邃,伸手不見五指。
孫芙蕖是決不能容忍趙深回到亭中去揭發她的。可相府後花園裡,涼亭的不遠處,怎是她對趙深坦陳一切的地方?
有些話,不當在此間宣之於口。她本欲另尋合適時機,與趙深私下再談紅箋一事。
趙深逼得她沒了辦法,故而她隻得帶他躲來這密道中,方能夠當即同他言明心意。
厚重暗門,隨著二人進入,再度緊閉。
機關嚴絲合縫,不透光亮,亦不透風。
夏夜微涼,但兩人一同湊在這逼仄的入口,孫芙蕖又仍還緊扯著趙深的胳膊不放。
本是詭異陰怖的刑堂入口,氣氛便濕膩膠著了起來。
趙深胸口微悶。
他久久適應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如同盲眇不能視物般的漆黑,卻也因此越發清晰地感知到,他恰與孫芙蕖相麵對,彼此的間隔幾近於無。
那姑娘一時慌神,奮力地將他拽入此地,哪裡還有空顧及得到,她自己行止間可有失禮?
無論是與他相貼的裙裳身段,還是撲在他衣襟上的溫熱氣息,都令趙深不知該如何是好,既急於想要將她推開,又怕他不慎將她傷到。
他從沒有來過這裡,故而並不敢動,隻怕稍一退後,便或許害得孫芙蕖磕碰了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