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問得輕淺,韓愫隻覺得這和尚故弄玄虛,故不曾深思過“他”之一字,意指何人。
若今生沉浮不過是夢,又會是何人之夢呢?
而若他是蝴蝶,誰又是夢見他的那個莊生?
世人皆知曉莊生夢裡化蝶,而蝴蝶的夢裡,究竟會不會終得見莊生呢?
趙深倒是連這些不知所謂的隻言片語,都未能夠有幸,自惠通處聞得。
與其說惠通像點撥韓愫一般,講一些含糊其辭的話,助他開竅,倒不如說那老和尚,毫不客氣地警告了他。
“既奉巫覡,何拜我佛?你頻頻來見我,羅浮她知道麼?”
雖以此話相問,惠通卻並非深究一個答案。他僅是在令趙深明白,他唯獨不救趙深的緣由。
眾生皆苦,就連趙深,都將要遭逢他自身的孽業。但最終救他的人,絕非在這宋境,而遠在秀山之巔。
惠通幫了韓愫,幫了孫芙蕖與陸柔良,可趙深的未來,他無權插手去管。
對於此人,天師羅浮早已經另有安排。
這一年春寒料峭,山寺裡幾位香客,皆從惠通那兒聞得了一些話語。隻是四人之間,並沒有開誠布公,交談過他們聽到的話。
孫芙蕖與陸柔良,雖知道韓愫已得了惠通點撥,但她們本就心裡有鬼,不敢多問旁人隨惠通修習佛法之事。
韓愫已聞聽的,僅僅是模棱兩可的含混言辭。時節未到,他既然尚不懂,遂全未放在心上,更沒有將之與旁人說起。
在他看來,惠通僅是個徒有虛名的江湖騙子。老和尚唬弄得了那些官家小姐,卻分毫騙不住他。
至於趙深,倒是對惠通的本事,全然信了。
從惠通對他問起羅浮那時,他便驚覺,這僧人絕非是泛泛之輩。
惠通並未授與他任何有待應驗的佛讖,卻是四兩撥千斤般,輕易點破了他的秘密。
無論是孫芙蕖或陸柔良,甚至韓愫,都絕不知曉他與羅浮間的關係。
但惠通偏生早早識破了他的來曆,看穿他的身份,甚至是洞悉他的信仰。
故而他們二人的密談,趙深瞞得極緊,分毫沒有透露給任何的旁人知道。
兩對癡男怨女,便這樣各懷心思,跌跌撞撞著向前,錯將彼此命運,一再糾纏扭曲。
*
當初卷軸上雖然不曾明確,禦苑秋獮,孫芙蕖到底會不會與陸柔良同去,但其後計劃有變。
陸柔良重傷昏迷,孫芙蕖守在她床前之際,已哭著答應了她,圍獵時必定對她相陪。
如今夏末秋初,隨扈者皆忙著打點行裝,不久後前往京西禦苑。孫芙蕖儘管心有顧慮,卻因為早先已有許諾,現下倒不好出爾反爾。
她強忍下內心不適,交待菱角與藕荷,替她整理行囊。因有退縮懼意,她隻得反複暗勸自己,如今勝利在望,可不能因她一人,落得個功虧一簣的下場。
陸柔良捱過了去歲秋日的既定死期,已然難得。她自然該趁熱打鐵,在今次圍獵時從旁相助,促成韓愫與陸柔良的美事。
若隻因自己軟弱懼怕,害陸柔良錯過了而今良機,孫芙蕖不知道該要有多後悔。
累世裡陸柔良皆沒有活到今日,自然是無緣秋獮之行。既然現下有難得的機會擺在眼前,孫芙蕖不欲將它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