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上,駱明鏡把接下來要處理的案件做了順序歸類,排出了一張時間表。
他對時敏念道:“已經受理的是柯戈和王振宇的,最早開庭三月十八號,柯戈和國紅服飾,二十四節氣抄襲案件,之後是四月的中國鶴抄襲案件審理……同月還有王振宇惡意造謠誹謗一案……”
他一邊說一邊寫著備注,設置日程提醒:“海市這邊,黃律師給的提議,是先行起訴劉蓉一家,她父親……劉長春敲詐,誣告。”
“之後是峰洗區派出所,黃律師建議我向調查組提供傷情報告,他們除了瀆職,偽造證據,誣告,非法拘役外,還有刑訊逼供罪……如果罪名成立,最早的起訴日期是在六月份。”
他標記完,合上筆記本,看向時敏,時敏戴著眼罩休息,這會兒抬起手,回應道:“明鏡,腦袋呢,讓我順順毛,安慰一下你。”
畢竟新的一年,他官司纏身,順利的話,也要一年後才能拿到全部的結果,身有官司需要維權的人,肯定會累的。
“不用了。”駱明鏡無奈笑道,“你休息吧。”
時敏:“那讓我摸一下你頭發。”
駱明鏡歎息:“就知道你更愛我的頭發。”
他把頭歪了過去,時敏輕輕撫摸了兩把,小聲道:“願今年諸事如你頭發一樣順利。”
“哈哈哈哈……”駱明鏡道,“小姐姐你可真有意思。”
時敏笑著收回手,忽然問他:“明鏡,以後剪頭發嗎?”
“不剪。”駱明鏡笑答,“你這麼喜歡,我就不剪了,為你留著。”
時敏心中暗暗歎氣。
許倩倩提供的那些做傷情報告的照片裡,駱明鏡的頭發被剔了,很短,露著頭皮和額角上的傷疤。那些照片,隻看一眼,時敏就萬分焦躁,想發火罵人,若不是保持涵養成習慣,她真會罵出來。
許倩倩對她說過,駱明鏡最初被拘留調查情況時並沒有剃頭,他認為自己說明情況很快就能被釋放,結果並不是如此。駱明鏡一直很反感海市公安的那些人把自己當犯人對待,但後來,他們真的把他當犯人對待了。
“我哥給心理谘詢的那個醫生說過,他在裡麵是被按著腦袋剔的頭發,這讓他感到很屈辱,非常受打擊。”
出來後的駱明鏡再沒進過剪發店,沒敢動過頭發一剪子,如果有人靠近他就會不安,身體本能避開,神情也會不自然。
其實最早一次去漫展跟粉絲們見麵賣畫冊時,他的粉絲們就發現了這一點,不了解內情的小姑娘們回來後,會很開心地對同好們說:“咱家妖精人真好,超級溫柔,你靠得太近他會很緊張哈哈哈哈。”
“這麼看來,很好調戲啊。”
“不好意思調戲,拍照都很緊張了,我說想抱抱他,他頭都要搖出殘影了,說這不行,不合規範哈哈哈哈。”
“你們彆欺負老實孩子,窮鬼為了掙錢不容易,應該是內向人格,大家下次去乖一點好了。”
時敏也在回想,回想她第一次見駱明鏡時,目光瞬間被他那頭長發吸引。那種長度,放女生身上都很罕見,他卻披著那頭沉甸甸的長發上街,保持著自己的節奏,和大街上的人格格不入。
現在想起這些,心口微微發疼。
他確實如自己所說,要很用力才能說服自己重新生活,他既想擺脫掉過去和處於糟糕狀態中的自己,又像是害怕一樣,保留著對他而言能帶來安全感的生活方式。
他臥在角落裡,儘量一個人生活,微小的做出改變,開直播,讓自己為未來做些事情,又小心翼翼避開舊傷疤,不敢進理發店,不願回憶起人生中最低穀的時候。
改變……
時敏忽然想起,第二次見他時,他的頭發短了一半。
“駱明鏡。”時敏決心問問他,“你當初為什麼剪頭發?”
駱明鏡呆了好久,說道:“……因為沉。”
背著過去的東西,太沉了。那天,他遇見時敏,時敏問他,頭發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回來後,忽然就想做出改變,非要問原因,他也說不上來。
好像是一種心境的轉變,又好像是……是心感受到了,他或許會有新的未來,一個在他計劃之外,腦海之外的嶄新的未來,而他需要為這個新的未來做出改變,從剪斷不需要的長度開始。
“好吧,我說實話。”駱明鏡在時敏的無聲‘關懷’下,坦白道,“真說起來會顯得我很矯情,我是鼓起勇氣,才敢剪頭發。其實,長發也不需要那麼長的,我一直想修短一點,但不敢去理發店,也不敢動剪刀,一有這個念頭就會……高度緊張,很焦慮,我怕自己撐不住又回到之前不太好的狀態。可是那天我遇到了你,你正經說的第一句話,是在問我的頭發,回到家,洗發水也快沒有了,我就覺得,一切都在暗示著我改變,那就改變吧。”
時敏:“那個長度還好。”
“你確定?一米……三吧,可能有。”駱明鏡道,“不過那不重要,我的意思是……”
“我懂。”時敏說。
語氣雖輕,但絕不是敷衍也不是哄他,她是真的懂。
駱明鏡呆在座位上,他忽然想到,時敏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天注定一樣。
他遇到她的那天,有了從自己生活狀態中走出來的勇氣,而她,察覺到他的變化,立刻帶他回了家,給了他一個更好的變化反饋,她讓時楚幫他修了型,他硬著頭皮接受了。
似乎就是從那時起,他發現,改變不難。他的心踏實了,不再害怕走出去的狀態。
時敏忽然掀起眼罩,說道:“不過最早的時候,你一臉委屈地跟我講,你女裝留長發都是為了賺錢,說自己其實很膚淺,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好。駱明鏡,你這人,殼裹得太緊了,動你一下,你就要放點□□讓我退縮。”
“……沒有的事。”駱明鏡恥於承認當時渾身軟刺自我保護過度的自己,“你過度解讀。”
時敏輕笑一聲,閉上眼睛,繼續休息養神:“駱明鏡,你對我絕對是一見鐘情。”
駱明鏡看到她這自信滿滿的表情,好笑道:“你不要自我感覺太良好,我是不信一見鐘情的,跟你一起是慢慢發現你不錯的。”
“不,就是一見鐘情。”時敏自信道,“你這人,喜歡了才會敞開,才會對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步,遷就,跟隨我做出反應。如果你不喜歡我,從一開始,你就不會打開殼子嘗試著走出來,不會搭理我。”
“單方麵的主動出擊沒用的,除非對方給你反饋。”時敏說,“你如果抵觸我,我試過就不會再打擾你,我也有自尊,如果對方很冷淡,我嘗試到難度後,會立刻放棄。但你不是冰塊也不是木頭,我試探你,你給了反應,儘管很微小,但你一直在慢慢地向我敞開,你對我抱有期待,從一開始就是如此,所以我才決心要磨你這把鈍刀。”
是什麼引起了她的興趣,讓她決心下功夫攻略這個男人?就是單刀直入試探性敲門後,他慢吞吞打開殼,一點點伸出觸角探向外麵,他在努力地回應自己,儘管很生澀,很謹慎,很緩慢,連他自己都未發覺。
時敏勾起嘴角,悠悠笑著。
他這麼努力,自己怎麼會放棄?再難也要攻略到底,一定要。
下了飛機,小皮把租的車子交給時敏,自己坐在副駕駛,告訴時敏海市現在的狀況。
“剛剛收到的消息,已經有八個停職調查,包括劉所長。”小皮說道,“劉蓉的父母目前和劉蓉他們一起住,家裡住了六口人,包括李翔的母親。開庭通知已寄出,但不知道劉長春收到了沒有,前麵左拐上橋。”
車開上了跨海橋,車內導航開著,目的地定在一家星級賓館。
小皮推了推眼鏡,繼續道:“明天八點調查組會約談幾個證人,目前證人們基本已經到海市了。”
“當地媒體通知了嗎?”
“通知了。”小皮說,“已經做好準備工作了。”
駱明鏡坐在後座,保持著沉默,他到海市後,心情複雜。五年未歸,這座城不再熟悉,現在隔著車窗看,這個他長大的城市,記載著他無數榮譽和無數流言蜚語的地方,已經沒有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