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夫人直截了當。
“四姐兒在我們家發作忠勇伯府和忠毅伯府那兩個妮子,把她們嚇病了那一回,我就看中了,可那個時候,我還不敢提,也沒地方提。
直到後來,聽說太子爺發了話,四姐兒的親事,四姐兒自己作主。
從聽到這話兒起,我就想,這事兒該從哪兒提起,才能既不失了禮,又不委屈了四姐兒。
想來想去,也就是您這裡,能擔得起四姐兒這件大事兒,我就上門來了。”
“四姐兒的脾氣可不算好,她也就跟六妮子還能說說話兒。”安老夫人沒答應也沒拒絕。
“我家三哥兒脾氣好得很呢。”吳老夫人笑接道:“三哥兒也算是您和夫人瞧著長大的,彆的我不敢說,脾氣好,細心體貼這兩樣,我是敢誇一誇的。
三哥兒他娘,夫人最知道,良善、脾氣好,她又是個自知守份的,往後,彆的不敢說,這惡舅姑一條,斷不會有。
我們曹家,老夫人最知道,三哥兒他爹,他叔,都是平庸人兒,曹家這下一任當家人,從三哥兒七八歲上,我就跟三哥兒他爹說過,是要從我手上,交到三哥兒夫妻手裡。
要是三哥兒有福氣,能娶到李家四姐兒,這個家,就從我,交到四姐兒手裡,等我這兩眼一閉的時候,也就能安心踏實的走了。”
吳老夫人說到安心踏實,眼圈兒紅了。
謝夫人忙站起來,重新沏了茶端給吳老夫人。
“您跟夫人,都是能說話的人,我就再多說幾句。
河間郡王府門第兒是比我們曹家高,霍王爺更是少有的大才,可一來,霍家三哥兒上頭兩個哥哥,都不比他差,以後用不著霍家三哥兒撐家管事兒,二來,杜王妃可沒看上四姐兒。
四姐兒是個有本事、有脾氣的,真嫁進河間郡王府,我總覺得憋屈。
像我這樣的人,這日子過得好不好,頭一條,我就看能不能讓我說話算話,能不能順意,四姐兒可比我有本事,這日子,要過得說一不二,順了意才好。
您說是不是?”
“我說是沒用,說不是啊,也沒用。”安老夫人笑起來。“您看四姐兒,看了小半年了,肯定比我更知道,這事兒,咱們誰說都沒用,得四姐兒自己看好了,才行呢。”
“就是這話兒,自然是要四姐兒來作這個主。可這事,還得請老夫人先牽一牽這根紅線。”
“行。”安老夫人答應的極其爽快。“您這些話,我都轉告四姐兒,成不成,咱們隻看四姐兒的意思,行不行?”
“行!多謝老夫人和夫人了,成不成,得看曹家和我那小孫子有沒有這個福運。”
吳老夫人長舒了一口氣。
她已經說服了安老夫人,這頭一步先走好了。
送走吳老夫人,安老夫人臉上的笑容漫出來,看著謝夫人,先笑起來,“好了,現在有兩家了,這兩家,都不錯。”
“是,曹家確實更好些,四姐兒是個能當家的人。”謝夫人也笑起來。
“這得看四姐兒的意思。”頓了頓,安老夫人又笑起來,“霍家哥兒生的多好呢,這事說不上來。”
“嗯,反正,都不差。”謝夫人笑道。
……………………
李苒夜裡睡的不好,一整夜都在紛亂中,好象一直在做夢,又記不得做了什麼夢,隻是一片茫然惶惑。
吃了早飯,李苒縮在最東邊耳屋榻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
她知道自己有些亂,需要靜下心來,好好理一理,可她不想動,不想理。
付嬤嬤站在屋子一角,時不時看一眼縮在榻上、一動不動的李苒。
她能看出來她很陰鬱低落,可她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又出了什麼事。
她沒問周娥,她和周娥,各有差使。
中午李苒吃的極少。
吃了飯,坐到正屋的榻上,垂著眼喝茶,一杯茶喝了半個時辰,喝完兩杯茶,李苒下了榻,她要出門。
車子走的不緊不慢,進了北瓦子,車子慢下來,李苒仰頭看著象棚,片刻,低聲吩咐道:“去八仙樓。”
車夫趕著車繼續往前,停在了八仙樓下。
李苒下車,周娥跟在後麵,一前一後,進了八仙樓。
這會兒,午飯的點兒早過了,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八仙樓裡幾乎沒什麼人,茶酒博士和廝兒糟們,多數在歇盹兒,還有些,正忙著打掃擦洗各處。
李苒和周娥進了常去的雅間,要了幾樣點心,一壺茶。
周娥坐在門旁邊,背靠著牆,腳踩著旁邊的高幾,冷著臉,對著窗外的白雲發呆。
李苒坐在桌子旁,托著腮,看著窗外怔忡出神。
窗外,日頭西斜,夕陽西下,夜暮垂落,華燈亮起。
李苒站起來往外走,周娥緊擰著眉頭,看著李苒從她身邊經過,出去了,才站起來,煩惱無比的跺了跺腳,跟在了李苒後麵。
八仙樓旁邊就是萬壽觀,過了萬壽觀,就是那條黑暗的巷子。
巷子口的麵館裡坐滿了食客。
李苒過了麵館,巷子兩邊靜靜悄悄。
李苒往前,走出麵館紅紅的燈籠光。
月亮被雲擋著,時隱時現,巷子也在微明和黑暗之間交替。
李苒垂著頭,慢慢走著,走到那條橫巷子,轉個彎,沿著橫巷子,一直走到了湖邊。
湖邊荷葉田田,湖中間水波微微。
李苒站著,呆看了一會兒,慢慢蹲下,捂著臉抵在膝蓋上。
她不想整理自己,她不想把從昨晚起的紛亂理清楚,她逃避了一天,到底,沒能逃避過去。
他說:以後不要過來了。
她為什麼要過來?一趟一趟,象吸食毒物一樣。
她是在吸食毒物,她過於貪戀他身上那一點點溫暖,那一份踏實,那一份依靠。她過於脆弱了。
她被擄走,沒有人打算讓她活著回來,那間翠微居,連人都撤走了,秋月又回去做她的二等丫頭了。
就象,當初去善縣接她時,就沒有接活人的打算。
她能活下來,又回來了,是因為他,伸出了援手,救助了她,保護了她。
她在這裡,也象從前,從前她病的蜷縮在角落裡,時暈時醒,一個接一個的人或遠或近的看著她,充滿了同情,卻沒有人伸出援手,哪怕遞給她一杯水。
同情虛無飄渺,援手踏實溫暖。
她不想不願整理自己,整理這一切,是因為,象現在這樣,一點一點,用刀子剖開,看清楚理清楚時,她就該明白,他伸了援手,她不該因為這份踏實溫暖,就攀著他不放。
她不能因為他讓她到他的火堆旁烤了火,就從此賴在火堆旁。
他已經說了:以後不要過來了。
她該回去了。
李苒慢慢緩緩的吐了口氣,臉從手心裡抬出來,怔怔的看著眼前一片黑色,順著黑色往上,李苒的頭仰到最高,看到了擰著眉,一臉煩惱看著她的謝澤。
“你在這兒……”謝澤的話還沒說完,李苒的眼淚奪眶而出,抬手捂著臉,痛哭出聲。
謝澤蹲下,無奈的看著哭的聲嘶氣噎、涕淚橫流的李苒。
唉,她怎麼也這麼愛哭呢。
“擦一擦。”謝澤將帕子塞到李苒手裡。
李苒揪著帕子按在臉上,抹著鼻涕眼淚。
“哭好了?”見李苒哭聲漸低,謝澤暗暗鬆了口氣。
“嗯。”李苒再抹了把鼻涕。
“餓不餓?”謝澤站起來,看著跟著他站起來的李苒。
“嗯。”李苒垂著頭不敢抬,她不知道她這張臉,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了。
“再擦擦。”謝澤從李苒手裡揪出團成一團、沾滿鼻涕眼淚的帕子,又塞了塊帕子給她。
李苒垂著頭擦了。
“抬頭,我看看。”
李苒抬起頭,謝澤蹙著眉,仔細看了看,嗯了一聲,“走吧。”
李苒轉身,跟在謝澤身後,進了上次那家臨湖的小飯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