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謝家有仇人呢?要是她們投了滅了謝氏一族的仇家呢?”
秦益盯著李苒問道。
“謝家這樣的大族,要是有一天滅了族,禍根一定不在外麵,而是在內裡。
前梁享國四百多年,到仁宗,積重難返,叛亂四起,最後分崩離兮,直到滅國。
我看了些文章,你們都說,不是仁宗的錯,是從某代某代起,甚至是從前梁享國那一天起,就開始一步一步走到覆滅。
既然是這樣,那前梁的仇人是誰?難道不是陸氏皇族自己嗎?”
“君有過,臣子們,難道沒有錯嗎?”秦益緊追了一句。
“那你能厘清這四百多年裡,每一個人,每一件事的過錯嗎?”
秦益迎著李苒的目光,緊緊抿著嘴,沒答她這句問話。
“還是我們家的事,除了她們兩人,年前,我還見了門下眾莊頭。
有一個莊頭,年近七十,從二十來歲開始做莊頭,四十多年裡,他管的莊子,已經轉手了五任主人。
他說他隻管把莊子管好,對得起主人,至於主人是誰,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
他管的莊子,是我們那些莊子裡,最好的一個,幾十年的帳目,清晰明白。
你覺得他算得上一個忠字嗎?
我覺得算,他忠於他的人品,忠於他的職責,忠於田地,把莊稼和佃戶都照顧得很好。
至於莊子的主人是誰,如何變化,確實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兒,是不是?”
“王妃這些話……”秦益看著李苒,後麵的話沒說下去,隻一聲哂笑。
“如今新朝初立,皇上和太子都極賢明,這些話,還能說一說的,若乾年後,大約就不能說了。
可不能說,難道就不是這個道理了麼?
世間諸人,十有八九,都不會象先生這樣,讀過書,有閒暇想到忠義,想到人何以為人,想到很多。
世間諸人,多數都是天不亮就起來操勞,一直忙到天黑,片刻不閒。
每日每月每年的辛苦忙碌,竭儘全力,終其一生,所求,也不過就是飽暖兩個字。
餘下的,象先生這樣的讀書之人,暖飽之餘,生出抱負之心,要修身齊家平天下,每一個人,修自己的身心,到如何算齊家,再到如何平天下,必定各有想法。
每一個人,對忠義仁慈,必定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人士為知已者死,有人與國共存亡,有人唯願保一方平安,為民請命。
哪一種好,哪一種不好?哪一種是正途?”
秦益看著李苒,沒說話。
“此事全憑各人自心印證,不必多說。咱們走吧,去看燈。”謝澤站起來,伸手拉起李苒。
“嗯。”李苒站起來,和謝澤並肩出了亭子,往後園去了。
秦益呆呆看著沒入一片燈籠之中的李苒和謝澤,恍過神,看著王艤,慢慢搖著頭,“我還是不敢苟同。”
“王妃和王爺的話,說得很明白。
此事猶如佛法,各人有各人的經曆,各人有各人的領會,各人也就有了各人的道。
先生不必苟同,旁人也不須先生的苟同。”
王艤含笑道。
“山長這話極是,唉。”
秦益歎了口氣,垂著頭,下了台階,仰頭看著月亮,呆了好半天,垂下頭,信步往前。
……………………
十六日一早,散了朝,太子示意謝澤,兩人一起出了大殿。
太子看著謝澤笑道:“聽說你和你媳婦昨天去太平興國寺指點那幫士子去了?”
“不是指點,是去看燈。”謝澤糾正道。
“你媳婦那些話,還如今新朝初立,皇上和太子都極賢明,還能說一說,她可真敢說。”
太子嘖嘖有聲。
謝澤沒接話。
“話說得很有道理,你媳婦兒很不錯。”
“嗯,我也這麼覺得。”謝澤表示讚同。
太子頓住步,斜瞥著謝澤,“謝將軍,我誇你媳婦兒,你應該謙虛一下,說一句:殿下過獎了。”
“沒過獎,她確實很不錯。”謝澤不客氣的接話道。
太子呃了一聲,再一聲哈,一邊笑一邊揮著手,唉唉連聲。
“我和她說過了,這樣的話,以後不可再說,至少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說。”
謝澤背著手,緩聲道。
“我和阿爹都覺得她說得好,明白透徹。不過,是要交待一句,以免被機心小人曲解陷害,於她自己,還有你,於你們不利。
畢竟,這世間很多事,很多理,都是可做而不可說。
唉!虛偽啊!”
太子也背著手,連歎了幾口氣,斜了眼謝澤,嘿笑了一聲。
“阿爹昨天擊節讚賞,說你媳婦兒說得好。阿爹這個人,就是喜歡愣頭青。”
謝澤直視著前方,沒理會太子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