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娥是不是常和你說打仗的事兒,有一件事,她說的很對,不管是往前衝,還是受了傷,什麼也彆想,隻想一個活字,越是想活的人,用儘全力,隻想著一個活字的人,就能活下來。
你剛到長安侯府,衣食不周,那個時候,你肯定沒想過死,隻想著一個活字,你敢闖出府,肆無忌憚走在大街上。
後來,你被劫到荊湖南路,那份向生之意,讓人仰視。
我頭一回看到你,從你身上看不到一絲怯懦,我當時以為,你心計極深,你雖然不知道是誰拘禁了你,可你必定知道你被人拘禁,當時是故作怯懦,以輕慢拘禁你的人,求得機會。
後來。”
謝澤頓了頓,“後來,我就沒再想過這件事。
現在看,就算那位姑娘當時沒死,是她到了京城,那這會兒,她也應該早就死了。
不是你偷了她的肉體人生,你到現在,咱們在一起,像你剛才說的,是因為你,不是因為彆的。”
李苒凝神聽著謝澤的話,想著那三間空空的屋子裡,桌子上那把長大的出奇,鋒利的出奇的刀。
想著乾乾淨淨的床鋪和衣服。人在死透時,全身肌肉鬆馳,是不可能那樣乾乾淨淨的。
謝澤不是安慰她,那位姑娘在能離魂時,就全無留戀的走了。
“我剛遇到白虎的時候,也不記得第幾天了,白虎腿上的傷口生了蛆,我和它都是好幾天沒吃到東西了,我餓的挑了蛆往嘴裡送,白虎餓的趴在我懷裡,連叫都不會叫了。
快死的時候,有個穿著打扮像是畫裡的神仙一樣的女子,喂我吃肉糜,也喂白虎吃,又給白虎衝洗傷口。
那位神仙一樣的姐姐陪了我和白虎整整兩天,早晨太陽出來的時候,那位姐姐看起來很高興,說:好了,能活下去了。說完轉身就走。
這麼些年,一想起這件事,我總覺得象是一場夢。現在看,我是真遇到神仙了。”
“嗯。”李苒聽的心痛無比。
“阿苒,”好一會兒,謝澤下巴抵著李苒的頭頂,低低道:“人死了,都是立刻墜入輪回,不會遊蕩在外?”
“我覺得是。”李苒抬頭看了眼謝澤。
她知道他是在問阿潤。
“嗯。佛說三千大千世界,真是這樣?”
李苒從謝澤的聲調中,隱隱覺出了絲絲輕鬆之意。
“嗯,三千大千世界,過去未來,各成世界。”
“以後,我們不要再提這件事,我忘了,你也忘了,我們在這個世間,就隻有這個世間。”
謝澤摟緊李苒,片刻,聲音落得極低。
“你這樣的,必定是極稀少的異數,不該有的異數,要是……天道察覺,沒有這件事!”
“好。”李苒往上仰頭,去吻謝澤。
……………………
成都城。
偏在成都城一角的丞相府裡,闊大的花園一角,掩映在綠樹叢竹之後,一處小巧的兩進小院,院門外,一個十四五歲、神彩飛揚的小姑娘上了台階,推門而入。
侍立在垂花門下的小廝看到小姑娘,忙揚聲稟報:“大公子,大娘子來了。”
正坐在廊下,斷斷續續彈著支曲子的簡明銳抬起頭,看向垂花門。
“大伯!”簡家大娘子簡如慧繞過垂花門下的紗屏,衝簡明銳曲了曲膝,快步過去。
“你怎麼來了?誰告訴你我回來了?”簡明銳示意小廝把琴收下去。
“是阿娘,還有阿爹,阿娘和阿爹讓我來的,還告訴我,讓我跟大伯說,是我自己要來的,阿爹和阿娘不知道。”
簡如慧走到簡明銳身前,再次見了禮,坐到小廝搬過來的椅子上。
“噢。”簡明銳失笑,“你阿爹和阿娘讓你來說什麼?議和的事是你聽說的,還是你阿爹和阿娘告訴你的?”
“最早是先生告訴我的。先生說是民心所向,不過,先生還說,真是議了和,我太可憐,說我隻怕要受父兄所累。”
簡如慧先答了後一句。
她的先生,是她大伯替她請來的,說是教她琴畫,其實先生教她的東西中,琴畫最不值一提。
“阿娘讓我跟大伯說,嗯,是讓我不動聲色的提醒大伯,弟弟是過繼到大伯名下的,還要說弟弟跟大伯最親。
阿爹說,大伯最疼我,讓我一定要好好求一求大伯,給我和哥哥弟弟們一條生路。就這些。”
簡如慧話語如人,乾脆利落,略帶飛揚。
“那你自己呢?怎麼想的?”簡明銳笑看著簡如慧。
“大伯跟我說過,翁翁也說過,先生也說過,天下分久必合,這十幾年看下來,合是必定要合得了。”
簡如慧坐在端正,神情認真。
“要麼,是咱們把中原合過來,要麼,是他們把咱們合過去。
咱們跟中原比,疆域,人丁,物產,不及他們五成之一,中原現在政通人和,太子已經成人,是獨子,皇上和太子父子不疑。
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想。
這麼些年,大哥一向以太子自居,還最愛跟那邊那位太子比,阿娘連鳳冠上的珠寶都買好了,真要投過去,大哥的脾氣,阿娘的脾氣,還有弟弟,脾氣也大得很。
還有。”
簡如慧的聲音低落下去。
“您和翁翁,怎麼辦?
翁翁那樣的脾氣,肯定不會……還有您,您怎麼辦?
先生說,您這是舍一家為天下,可是,我很難過。”
簡如慧眼圈兒紅了。
“你翁翁,”
簡明銳剛說出你翁翁三個字,就哽住了,舒緩了片刻,才接著道:
“你翁翁上了年紀,身子骨又一直不好,彆想太多,議不議和的,早著呢。”
簡如慧看著簡明銳,呆了片刻,眼淚湧出來。
和翁翁的壽數相比,議和這事,都已經是早著呢的事兒了嗎?
聽說那位公主的女兒和她的夫君,已經在路上了。
“至於我,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幾十年,大伯也就是沒落發而已。
你剛才說你阿娘,和大哥兒二哥兒他們,還有你阿爹,你放心,大伯必定先把你們安排好了,隻是,再想像從前那樣,由著性子,隻怕是不能了。
就算不議和,中原已經興了兵,打起來,咱們能撐幾年?撐不了幾年,到成都城破的時候……”
“那就是殉國的時候,我知道。”簡如慧接話道。
“嗯。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翁翁百年之後,你們怎麼辦。
中原那父子兩個,雄心勃勃,絕不能容蜀地長長久久的像現在這樣。
退一萬步,就算中原不興兵,等有一天,你翁翁走了,我也走了,你阿爹阿娘,你哥哥他們,怎麼辦?”
“大哥覺得,到那時候,他立刻就能揮師北上,一統天下。”
簡如慧撇了撇嘴。
簡明銳笑著沒說話。
“大伯,我回去勸勸阿爹和阿娘?還有大舅舅,這些天,大舅舅熬的兩眼通紅。”
簡如慧說到大舅舅,皺起了眉。
“不用,你也勸不了,讓他們去吧,你阿爹還好,你阿娘的脾氣,不頭撞南牆,她是不會回頭的。你大哥。”
簡明銳頓了頓,歎了口氣。
“脾氣性子隨你阿娘,吃點虧倒是好些。”
“嗯,那我知道了,大伯,我該怎麼辦?我覺得我護不住阿爹阿娘,還有大哥他們。”
簡如慧愁容滿麵。
“好好看,好好聽,好好想,好好學,至於以後,隨緣吧,人生於世,不過隨波逐流四個字。”
簡明銳聲音輕緩。
簡如慧聽的心酸無比,強忍著眼淚,站起來,“好,那我走了,明天再過來陪大伯說話。”
“明天不用過來了,午後我就搬到後山,靜一靜心。”簡明銳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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