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掌櫃穿著一件紫檀色棉袍, 頭上戴個黑緞瓜皮帽, 正中一塊碧鴨璽綠瑩瑩的,瞧著倒也精神。隻是被主家下人帶著曲曲折折走了好幾道門, 身上肉又多, 進了廳子地龍燒的暖春似地, 逼的渾圓身材直冒豆汗。就是這般他也不敢四處挪動, 老實的用半個屁股坐在圈椅上,低著頭支棱耳朵, 掏出帕子做扇風狀。
不多時,隻聽著外頭此起彼伏的請安聲傳來,他連忙起了身將白帕塞進袖子。隻見那簾子一掀, 背光處露出一隻黑底蟒緞金線繡鬆鶴小朝靴來。他也不敢抬頭看人,趕緊躬身,清嗓子道福問安。
“錢掌櫃不必客氣, 坐罷。”賈赦上首坐了,見他滿頭大汗,著人將簾子掀個細縫, “我家招待不周, 掌櫃彆見怪。”
“能為少爺辦事是小老兒的福氣, 沒有少爺便沒有小的今日。”錢掌櫃謝辭不受,那一雙嫩白的肉窩窩手供起來倒也顯出幾分可愛來。
“你辦事我沒有不放心的, ”賈赦亦笑道:“家中兒女都還好。”
他膝下有兩兒一女,大兒子如今在鋪子裡著做事,得虧少爺惦記。錢掌櫃也笑著回道:“都好, 托少爺的福,那不長進的孽障如今也不用在家吃閒飯了。”
賈赦不可置否,用人之前他是要查清底細的。錢掌櫃為人不錯,家風尚好,所以他才樂意給點甜頭,“我記的你女兒也快出嫁了,待會帶些紅布頭回去,也好沾沾喜氣。”
“曖,少爺賞的可是好東西,小的給少爺磕頭了。”難為胖的脖子都見不著,嗓音還那麼敞亮,錢掌櫃笑眯了眼,再是沒想到今日得主家接見,還有厚賞。
“快起,咱們家沒有這規矩。”賈赦趕緊避了,同他說起正事兒。
定做的首飾的珠寶原有一箱子,賈赦自己畫了不少圖。有老太太的頭麵首飾,也有倆老的胸針配飾,餘的都讓工匠們自由發揮。他看了一套銀包邊藍寶石頭麵首飾,就已經有了點底。餘下那些他也沒細看,隻粗粗掃了幾眼。工匠手巧,做出來的首飾都非常精美。
錢掌櫃一邊詳說,一邊指著托盤裡的各色小物件道:“這些是餘下的邊角料,小的想著都是好東西,便私自做主讓幾個快出師的小學徒上手,做好了拿出去賣。不知。”
“都留下罷,這些也很不錯,頗有些意趣。”說著,賈赦示意冬青上前,吩咐道:“既是年關,咱們做東家的也不能小氣了,拿一對銀裸子添上。再去找幾個小廝來,同錢掌櫃對個牌子,夥計中家小幾何點個數,除去各等賞賜,再多加些米糧大肉。你著文墨去辦,他自領會。”
“少爺體恤,石否太過豐厚了些。”掌櫃上等封,工匠二等封,夥計三等封,餘下幾個跑腿的都賞了兩百大錢。再加上這些個米糧油肉的,冬青想想就肉疼。
“他們可幫你主子我賺了不少。”賈赦拿起一支合金累絲攢黑珍珠簪,點點她,“錢掌櫃做的很是不錯。他赤誠待我,這些就不要提了。”邊角料這些,做掌櫃的本可以昧下,他實誠,自己也不能吝嗇。
“是,少爺。”如此冬青倒對身旁的錢掌櫃臉色好看了些,彎著腰客氣道:“錢掌櫃隨我來。”
錢掌櫃千恩萬謝,這才客氣的跟管家娘子退了出去。
目送兩人出去,賈赦這才吩咐丫鬟將這些分用匣子裝了。除了自己留下一些,餘下的府裡各處分送一些,倆老和先生的他預備親自去送。長輩幾個都好說,就是拿捏不定兩個小妹的分量。按理一嫡一庶自有定例,可他又覺的不應該如此。
“少爺有何擔憂,三小姐一套首飾,再加一些零星的墜子耳飾已是上等。”麥冬對引來送往的禮數還是有分寸的,這麼送最合適不過。
“行,依你之言便可。”賈赦點頭,又指著托盤裡那些,“這些拿一半裝匣,一同陪我去祖母那兒,另一半你們幾個分了就是。”
“曖。”麥冬答應一聲,眉開眼笑。
索性已經起來了,賈赦看看時辰,這會老太太應是起了,也不想再多走幾步。就地招呼上幾個丫鬟,拎著食盒樣式的首飾盒往榮慶堂去。
等他到了榮慶堂,老太太竟然在待客。賈赦想也不想道:“即是祖母在待客,那我就先回了。”說著他就要讓丫鬟將物件抬到裡間。
“快讓他進來。”賈老太太笑對沈太太道:“是我那不成器的大孫子,今兒也不知送什麼好頑的物件來了。”
“孩子孝順才是福氣呢,哪像我們家小子。”前幾日老太太帶著賈母去沈家,今日沈太太帶著李氏到賈家拜訪,也是應有之禮。
聽到通傳,賈赦走進裡間瞧著眾人都在,也不知是誰,隻先各自給了禮,這才笑道:“不想您在待客,孫兒失禮了。”
“快來我邊上。”賈老太太笑眯眯的招呼,有意讓沈家婆媳多相看幾眼。
李氏心知婆婆之意,擒著帕子也笑道:“晚輩失禮,瞧著這一盒摞盒的,怪有趣的,可否一觀。”
“我這媳婦是個爽快的,倒是衝撞了您家。”沈太太喝了李氏一句,趕緊出來賠不是。
賈老太太得到賈赦的首肯,擺擺手笑回道:“沒有的事,我自來喜歡爽快人,孩子這樣正好。有一說一,咱們不拿虛的。”
“老太太講究。”沈太太跟著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