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岩成友通唯有苦笑搖頭,無言以對。
三好長逸麵色如常,身上卻明明白白地顯示出失望和憤怒的意思。
才說了兩句話,便有沉默了好一會兒。
破廟外吱——的蟬鳴,便顯得格外刺耳了。
夏日午後,又沒有一絲風,卻還穿上了全套的正裝,空氣悶得令人難受。
作為一個已過了知天命之年的政治家,三好長逸自認為已經完全將節操置之度外。這世上值得他賦予感情的,除了已故的長慶公,便隻有自家兒孫,三四老臣,以及寥寥幾位同僚了。
而現在麵前這位,以前正是這寥寥幾位中的一個。
所以他終是忍不住質問道:“不知道織田彈正,何許人也?”
言下之意便是說:倘若為了自己或是家小活命,一時屈服,那也罷了。但現在你可是幫助敵人來進攻故舊啊!新主人究竟有什麼魔力,讓你如此賣命呢?
另一方麵,也相當於直截了當的承認,所謂的“臣服織田,討伐筱原”隻是一時手段,完全沒有半點誠意。
話音落地,岩成友通不由得輕歎了一下,據實以告:“鄙人尚未對織田彈正有過太多了解,隻知道平手監物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豪傑。”
“嗯?”三好長逸大為震驚,繼而轉變成譏諷,“區區一個和泉守護代而已嗎?”
作為一個曾經執掌過畿內三四國地盤,堂堂的“從四位下,行日向守”,他確實有資格這麼說。
平手汎秀在他眼裡,再怎麼樣也不過是一個“厲害的臭小子”罷了,就算將來混不下去了要投降,也隻能降於織田信長才是。
但岩成友通絲毫不以為恥,反而是正色強調說:“織田彈正或許隻是時運所致,將來未必就可擁有天下。但平手監物,確實是有著非凡器量,比之故長慶公,亦不遜色太多。”
“荒唐!”三好長逸聞言大怒。
長慶公是何等人?經天緯地雄才大略之輩!古今也隻有鐮倉殿(源賴朝)這般人物才堪與之相提並論,那平手汎秀是什麼東西,豈能等量齊觀?
他再也鎮定不下去了,騰騰起身,怒極反笑,斥問道:“那你倒好好說說,這家夥究竟哪一點厲害呢?”
岩成友通依舊是端坐著,從懷裡取出竹筒,輕輕飲了一口清水,才慢條斯理做了回答:“日向守大人,您雖然說是被拘禁,但其實並未被徹底限製吧?想必也知道,下野殿(三好政康)逃出生天的事情吧!”
“不錯。但這與你方才所言,有何相乾?”麵對這知根知底的老友,三好長逸毫不諱言。
“但您肯定不知道,下野殿本該被擒住,卻是被我放走的。”
“什麼?難道!總不會是——”
“正是,平手監物大人作為對三好家的‘取次’,私下同意將下野殿放走。當然這話換了個場合,我是不會承認自己說過的。”
“……是主稅(岩成友通)你的懇求嗎?”
“是的,我加以懇求之後,沒過多少工夫,平手監物大人便應允了。”
“……難以理解!是婦人之仁嗎?”
“平手監物的手段,您也不是沒體會過,可有半分手軟之處呢?他既然肯如此輕易地放走下野殿,便說明在他心裡,如下野殿這般人,根本不足為大患!這樣的氣概,恕我孤陋寡聞,除了長慶公之外,未見過第三人有。”
三好長逸默然不語,良久才喟然道:“看來你心思已定,不會再動搖了。”
岩成友通毫不遲疑地點點頭,肅然曰:“為報長慶公提攜之恩,日後我若有餘力,必會儘力保存三好一族的血脈和家名。”
話已至此,何複多言?三好長逸閉上了眼睛,仿佛一下子變得極為疲倦,輕聲道:“我們該談談接下來的作戰之事了。”
此行之前,長逸也沒指望見一次麵能有什麼用處,隻是不親口問一問老夥計投敵的原因,不親眼見到老夥計的抉擇,心裡始終是難以接受,難以安定。這是他心裡殘留下來所剩無幾的一點真情實意在作祟。
而今見到了也確認了,也足以徹底死心了。
平手汎秀,確實是人傑啊!三好政康這樣文武兼資,天賦異稟的才俊,居然可以視若疥癬之疾。為了收服岩成友通的忠心,輕易就放虎歸山——也許在那家夥眼裡,這根本不算是虎,隻是條豺狼罷了吧。
三好長逸對岩成友通這個老朋友的眼光並不懷疑。短短幾句話,他便相信了平手汎秀是令人恐懼的大敵。
但縱然是如此,確定好的計劃,也不能因此更改。
無他,大丈夫之道,生未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