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井良平雖然不甚好博,卻也知道,對賭客而言,真金白銀當麵付才過癮,記賬就不夠爽快了,萬一有人賴著不給,搞得場麵難看,朋友做不下去,就更尷尬。
然則行軍打仗都是輕裝上陣的,不會有人為了賭博方便而帶著沉重的錢幣,頂多貼身攜帶一些金銀備著應急,但金銀太過顯眼招賊,平常也不會拿出來。
他心裡好奇,便隨口問了一句。而後一個排著隊等著搖骰子的賭客煞有介事地轉過身,嘿嘿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小疊紙張,回答到:“良平殿,您可想不到吧,我們最近都是用這個。”
淺井良平定睛一看,那一小疊紙張,不正是平手家麾下的“三鹿屋”發行的“兵糧券”嗎?
話說當年平手汎秀是拍了胸脯的,給淺井家西征軍提供每月不超過兩千石的供應,每石玄米隻收五百文錢,持續到原播磨守護赤鬆義佑被打倒為止。
這個諾言他也很負責任的予以了實施。起初是派家臣走海路押運,親自交付,後麵就直接給“兵糧券”,讓淺井家到三鹿屋的分店去自由兌換。
“兵糧券”的麵值分為三種,最大是一百石,其次是十石,最小的是一石。
淺井家的內政體係是比較混亂的,奉行人才也不多,所以隻把大麵額的“兵糧券”留下,作為旗本兵的儲備,而小麵額則分發給家臣,算是提供給家臣私兵的補給。
比如今日淺井良平奉命過來運糧食,就是領取了三張麵值一百石的“公款”,除此之外,他自己的小金庫裡,還有總計三五十石的票券攢著沒花呢。這些都是淺井家按照每人每月三鬥的標準來發放下去的,但實際上一般士兵吃不了這麼些,多出來的就等於是戰時的津貼了。
“兵糧券”乃是不記名的,任何一個淺井家的武士,都能拿了去,兌換成等量的玄米,所以可以成為“一般等價物”,來充當賭博的籌碼。另一方麵這玩意兒發行量不多,尚未被各地蟊賊們盯上,安全和穩定性也比較有保障。
“確實是很省事啊!”淺井良平不由地點點頭,“倘若買東西或者是到酒屋、宿屋的時候也能用兵糧券做抵擋就更好了……”
“至少酒屋沒什麼不可以的。”剛才說話那人繼續回應道,“您或許尚未聽說,前幾天遠藤喜右衛門殿下(即淺井家猛將遠藤直經)請大家去酒屋裡吃宴席,結果多喝了幾杯,沒注意間帶的銀幣就被蟊賊偷走了,要不是當場拿出五十石的兵糧券來抵債,那可真是尷尬了……”
“是這樣啊!看來盜賊還是消息不夠靈通,隻知道金銀的價值,而不知道這兵糧券也很值錢呢!”淺井良平大為稱奇,“酒屋可以接受嗎?那商屋是不是也可以……”
“您還真彆說!”另一個剛贏了錢的同僚轉過頭來接過話頭:“您可能不知道,那個跟平手家有關係的商家,除了賣兵糧的‘三鹿屋’之外,還有做鐵炮生意的‘春田屋’,做武器具足生意的‘玉越屋’,這兩家也都在播磨國開了分店,都是可以接受兵糧券付賬的……”
“連鐵炮也可以買嗎?”淺井良平心下有點萌動。他一直對這種新式的武具非常感興趣,隻是長期沒能買到一支優秀的成品。按他的身份和收入來說其實是有這個財力的,但是賣鐵炮的奸商一貫是隻收金幣和銀幣的(賣方市場就是這麼牛逼),而從村民手裡收上去的賦稅卻是大米、雜穀、水產、銅錢等等混雜的,想要一口氣兌換成整數的金銀還挺麻煩,且又免不了要受糧商和錢莊的層層剝削……
總而言之,在結構鬆散法令不嚴的淺井家,家臣們在內政上的自由度是很高的,有少數財政指數超高的人能趁機斂財,但對於大部分如淺井良平這樣沒什麼才能的人來說,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好事。
先前那個接話的同僚聽了淺井良平的問題,煞有介事地思索了一會,回答說:“唔……我沒有親自看過,不過聽說過,‘春田屋’的分店主要是有三種鐵炮供應,最便宜的小筒,價格是五十石的兵糧券,或者五十貫現錢,稍微大一點的則是一百石或一百貫,還有一種特製的鐵炮,據說是射得特彆精準,每支需要三百石的樣子……”
淺井良平不是個擅自算術的武士,但稍微合計一下,就能明白,用兵糧券去買鐵炮,比用現錢要劃算得多。他當即盤算片刻,便想去看看那種一百石一支的中等鐵炮。
隻是自己身上現在的兵糧券總計隻有七八十石的麵額,還有些差額呀!
於是淺井良平試探性地向四周同僚們問到:“以前就一直聽說那‘春田屋’的鐵炮很不錯,我想去看看,但手上的票券有些不足,不知道哪位能兌換一些給我嗎?我可以用手頭的武具或者是戰利品作典當品。”
話音剛落地,一個始終沉默著沒參與到賭戲當中的黑臉武士挪了過來,沉聲到:“我上個月看到您從敵軍手裡奪到一匹棗紅色的戰馬……”
“啊……沒錯沒錯!”淺井良平眼看這路子能走通,心下不由得一喜。但隨即想起那匹優秀的良駒,又不免有點肉疼,下意識討價還價到:“那可是好馬!起碼可以換一百石糧食吧!”
黑臉武士不動聲色,慢慢搖了搖頭:“我手上隻有五十多石的兵糧券了,不然再給你一柄沒出鞘過的備前脅差,如何?”
“什麼脅差?備前哪位刀匠的出品?有沒有銘文?幾成新?……總之我得先看看……”一個整天跟武具打交道的老兵豈能不愛名刀,淺井良平自是不能免俗。
甚至連幾個賭棍也不免都轉過頭來,關注這邊的交易。
“嗯,我的包袱栓在馬背上了,您稍等……”黑臉武士咧嘴一笑,立馬起身向行李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