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龜三年五月十一日,織田軍以池田恒興為先鋒,瀧川一益為次鋒,進攻茨木一帶的亂軍,織田信忠將本陣孤懸,置於戰場西側的龍王山腳下,平手汎秀作為預備隊呆在最後麵。柴田、阪井、前田等戰敗逃出的人留在山崎城休整,收納潰兵。
為了防止敵方龜縮避戰,經過一討論之後,確定了這樣的戰術。
池田、瀧川各自帶著精兵,爭取短時間內擊潰敵方外圍的烏合之眾,而織田信忠則故意露出破綻,作為誘餌,吸引三好長逸本人來奇襲,屆時平手汎秀需要作為伏兵出現,咬住敵方主力,等待池田、瀧川回援包圍,力求一舉拿下敵方大將。
這是一個意圖十分昭然,非常弄險的策略。
三好長逸也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將了,不可能看不出織田軍的目的,但他就算知道是個誘餌,也很有可能不得不去咬一口。
因為他的處境比織田家更艱難。
雖然作亂的時機很好,利用近畿各方的矛盾,成功占據了攝津,又有荒木村重和遊佐信教弑主投靠,兵力一下子龐大起來,但並未取得決定性的戰果。目前織田家與幕府重歸於好,又帶了大軍來攻打,天平已經逐漸轉變了。
當然,起兵作亂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就算身死族滅,也是他求仁得仁而已。
倘若三好長逸始終集中兵力防守,而不分兵奇襲的話,那織田信忠的直屬精銳部隊就由誘餌變成突擊隊,繞到側麵形成夾擊之勢。
總之,數量占據優勢的一方,可以靈活分兵,拉開戰場寬度,從空間上逼迫對方。而數量占劣勢的一方,則必須集中優勢兵力,謀求短時間內打出戰果。戰術層麵沒有絕對的高低之分,具體打出來的效果取決於很多不可控的因素。
舉例來說,站在織田方的角度,這一仗最大的憂慮是,萬一池田、瀧川被敵方雜兵拖住,信忠的本陣卻先支撐不住,那可就不好辦了。
所以有人拋出這個主意時,柴田、瀧川、池田都表示反對,但織田信忠堅持要以身作餌,沒人攔得住。
這為年輕的家督贏得了一點尊敬。不過這點尊敬能不能真正兌現,還要看此戰的勝負結果。
……
“申時已經過半了嗎……敵人隨時會來,不可輕忽,傳令下去:分成四波,輪流用餐。”(申時過半即下午四點)
平手汎秀找一處視野開闊的山腳設定陣地,然後親自用南蠻人的“千裡鏡”觀測著四周動向,顧不上頭上的烈日。於是不免汗流浹背,隻吩咐了幾句話,便覺得口乾舌燥。
順手從身旁拿過水囊,擰開瓶塞正欲潤喉,才發現已經是空空如也了。
自有伶俐的人上前解憂。
“平手中務大人,請用這個吧!剛才鄙人在附近看到一個小瀑布,順手就多灌了一些清水來飲用。”
“有心了!”平手汎秀也沒看清那人是誰,接過葫蘆,便仰起脖子往口裡傾倒,連喝了幾大口,方才覺得煩熱之意稍解。
靜下心來,才發現麵前並不是自己的家臣,而是伊勢貞興與明智光秀兩個客將。
沒錯,這兩個幕臣,也跟著來了軍中了。
他們都是通過與織田家的親善關係在足利家站穩腳跟的,現在織田逢難,連信長本人都親身入京都為質,幕府的權力結構自然也發生了變化。
以前足利義昭對某些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無可奈何,現在就能一一算賬了。
用明智光秀的話說:“細川兵部(細川藤孝)是當年背著公方大人逃出生天的人,無論如何總會得到原諒,但在下卻沒有那麼幸運……”
沒了靠山,隻能憑借功績說話了,所以就帶著私兵來到織田軍中,以客將身份行動。
總而言之,曆史的車輪稍一滾動,車下的螻蟻們便焦頭爛額。也難怪人人都想爬到車子上去,而不願做車下的螻蟻了。
明明不是家臣,卻比家臣們更恭敬,這卑微的姿態下麵,蘊藏的可都是野心。
平手汎秀無意點破,隻屈身回禮,說了句“有勞”,便將心思放回到正事上麵。
此時河田長親正騎著馬前後奔走巡視,本多正信在整理近日的書信材料,服部秀安像個透明人佇立在一旁,山內一豐等人全副武裝麵無表情地恭守,平手秀益靠在石壁上把玩手裡的一束葉子,假裝心不在焉但其實是躍躍欲試。再遠一點,拜鄉家嘉、本多正重、加藤教明等備大將各帶了麾下精銳,隨時準備出發。而明智光秀和伊勢貞興則是湊在跟前,希望討到一個能立功又不至於送死的位置。
對於故人,平手汎秀其實是很願意幫忙,順便培養自己的影響力的。然而戰事凶險,敵軍不易對付,本部的人馬都未必扛得住,實在不敢讓客將居於重要位置,頂多是打贏之後摘桃子的時候,分他們一杯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