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的說法很聰明。並沒講什麼官話大話,而是從自身利益出發,所以就顯得更為可信。
平手汎秀亦補充道:“如今織田家的穩定與否,關係到許多大人物的安危,隻是其中某一部分人認識不到這一點……或是過高估計了自身化解危機的能力。”
他說的又要更高明一籌了,話語中其實是在隱喻當年三好三人眾弑殺足利義輝之事。
兩人各自的立場有所區彆,語言風格也不同,意思卻很統一,就是暗示說要站出來維護足利與織田之間的平衡,不至於讓情況失控。
德川的想法且不論,平手汎秀過去幾年能從一個知行萬石的家臣躥升為守護淡路、和泉兩國,領土十幾萬石的諸侯,固然是依靠自我奮鬥,也是因為能在兩邊左右逢源。其他丹羽、柴田、瀧川各自也有了勢力範圍但缺乏足夠的名分,而幕府的家臣空具名分卻並無足以維護實權的兵力。
否則,岩成友通、安宅信康這等人物是那麼好收服的嗎?長宗我部元親又怎麼會甘為馬前卒?
短期之內,平手汎秀依然需要把這個左右逢源的生意做下去。
其實這個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
昔年織田信長占優,常要勸阻他行事需緩。信長雖然暴躁但很理智,總能聽取合理勸諫。現在足利義昭,看似溫和,其實相處起來發現並沒有那麼理智……
不管怎麼說,今天已經同德川家康一起走到這裡來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足利義昭依靠“管領”的職位,名正言順地幽禁了織田信長,但同時也不得不給予相應的尊重才是。曆史上呼風喚雨的管領可實在太多了,甚至經常能把將軍給架空的。
隻要信長能在中樞稍微說上幾句話,織田信忠再爭點氣,總不至於被人欺負得太狠。
可是——
簾子後麵的織田信長閉著眼睛思索了半天,並不答話。
不僅不答話,反而是搖了搖頭。
“彈正大人……”德川家康有點慌神,作勢要繼續向前走。
信長這才睜開雙目,沒精打采地揮手攔住,麵無表情地輕聲開口了:
“子孫……若賢,今日失去,早晚奪回;子孫若……不肖,今日保住,早晚……失去。我所——所能做的,無非——拖延而已。”
斷斷續續地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他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撫著胸口深深呼吸了幾下。
身旁的貼身雜役連忙起身,一路小跑去後麵的房間倒茶。
就算是拖延,總也聊勝於無啊……
——平手汎秀正想這麼說,突然又看到前方有了舉止。
信長輕輕招了招手,讓兩人走上前去。
隨即低聲耳語道:
“令奇妙丸以……以我之名,賜刀於柴……柴田、瀧……咳咳咳”
這句話說得急,越發不流暢了,最終忍不住重重咳嗽起來。
德川家康眼前一亮:“這倒真是……”
但他話未曾說完,便隻見信長閉上眼睛無力躺倒,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同時揮手示意兩人離去。
同時,門外的醫師急匆匆趕來過來。
“又開始咳嗽了嗎?兩位大人,看來今日的交談無法繼續下去了。”
曲直瀨玄朔的語氣依然還是那麼不容置疑。
好在正事也算談完了,平手汎秀和德川家康老老實實起身告辭。
行至門口,出了禦所,德川家康舒了口氣:“不愧是彈正大人!身在病榻也能給出妙計,先按此施行,搞得宏大一點,應該可以穩定織田家的人心。”
平手汎秀不置可否:“希望如此吧……唉,今日可能要被公方大人記恨上了。”
德川家康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又說:“有些無知之輩,說平手中務趁織田家危難之際,轉仕到幕府去,對此我是嗤之以鼻的。我十分能理解您的選擇!事實上這個時候,您對織田家顯得越忠誠,織田家反而會越危險。”
“現在已經很危險了……”在德川家康這個“至誠君子”麵前,總是很難說些玄乎的場麵話,平手汎秀乾脆也開誠布公,“雖然答應了公方大人的要求,但這段時間的作為難免讓他起疑,也許該趁著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