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加表彰安撫一番之後,平手汎秀宣布說:“聽聞左翼軍中,土橋、鈴木二位都負了傷,我這就去探望一番,各位姑且先回到軍中,注意警戒吧!”
話畢,眾人識趣地告辭離去,平手汎秀帶著幾個隨從火速來到了傷員休養之處。
由於“政治過硬”被臨時任命為侍大將的土橋守重傷得不重,運氣不好被流矢戳中了大腿而已,並未傷到骨頭,目前已經取下箭隻,包紮完畢,除了有十來天行走不便以外,似乎不會有大礙。
作為一個百戰老卒,他情緒很穩定,隻說“刀劍無眼”,對此有充分的認識。
但鈴木重秀就有些麵容慘淡了。
他是趁敵方立足未穩,就帶著親兵悍不畏死地先過了河的,結果反被逆襲,站不住腳,無奈從水裡遊回來才逃得性命。郎黨損失了二三百自不必說了,便是其本人,這期間額頭被槍尖擦傷,腹部有四寸長的刀痕,右腳在河裡為鐵炮所擊中,左手臂和臀部也都掛了一點彩。
這要是普通人,不死也得殘障了,可鈴木重秀這家夥包紮之後,躺在床上還有空大聲抱怨:“平手刑部大人您可來了!今天我們雜賀黨打成這樣,土橋守重那家夥絕對是責無旁貸的!我都過了河了,這老混蛋居然不趕緊派人跟上,好好的機會就這麼浪費了……我也不是說非我不行,但您讓老混蛋當這個臨時的侍大將,真是欠考慮了啊!這不光是我們鈴木家損失多少的問題,還關乎您作為紀伊守護的麵子啊!要是我們在河對岸站穩了,後麵的部隊源源不斷,早把對麵的阿波眾擊潰了!也就用不著一個土佐人來出這個風頭……”
他哥哥鈴木重兼站在旁邊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拚命使著眼色,可混蛋弟弟壓根沒發覺,就知道一個勁地抱怨不休。後麵鈴木重兼也懶得暗示了,身心俱疲雙目無神地靠著柱子,一副放棄治療的樣子。
而平手汎秀一邊微笑著鼓勵,一邊想起這兩個月以來接到的各種情報。
上一代鈴木家家督,名喚重意,人稱佐大夫,是智勇雙全能屈能伸的一代豪傑,在他帶領下,雜賀黨有四成以上的成員奉鈴木家為盟主。
這個鈴木重意,半年前剛剛病逝。
原本他的繼承人是嫡長子重兼。重兼此人勇武遜於其父,謀略卻更勝之,擅長團結人心,早就是公認的世嗣了。
可偏偏老爹去世之前的一年,鈴木重兼莫名其妙患上無法根治的慢性病,身體日漸虛弱,任何體力活都乾不了,完全不能騎馬射箭了,背個鐵炮都累得氣喘籲籲。
此事在普通的大名家還不是致命問題——朝倉義景也是不能打架,仍然安坐其位——不過在雜賀黨這個崇尚武力的鬆散集團裡麵,問題就大了。
土橋氏虎視眈眈,準備以此為突破口拉攏部眾,取而代之。
鈴木家上下討論之後,決定推出勇力過人、被年輕一輩視作偶像的次子重秀來當名義上的家督,而文弱的重兼也甘居輔佐之職,在幕後控製局勢。
於是土橋家就沒什麼辦法了。
然則……鈴木重秀這家夥,壓根就不是按照繼承人的標準培養的。
從小都是放養,長期以來一直就隻知道恃勇鬥狠舞刀弄槍,都滿了二十五歲,才突然要求他學一些彎彎繞繞的事情,實在是強人所難。
被土橋守重認為是“虛偽重利,對顯如上人和老金吾殿並非真心敬重”的鈴木家,有了這麼一個完全不懂政治的家督,可真是有趣。
於是就發生了這樣令人尷尬的對話。
鈴木重秀罵了半天,口乾舌燥,才停下來,轉身用沒傷的那隻手端水喝。
平手汎秀耐心地聽完他的抱怨,點了點頭表示了解,而後故作為難地說:“鈴木和土橋的矛盾,我也知道一些。但你指控他今日公報私仇,畢竟沒有實據,我不能隨意認可。我看……要不然打下阿波讚岐之後,就讓鈴木家遷到四國島上來?免得與土橋家再做鄰居了。”
“嗯?”鈴木重秀立即警惕地閉嘴,眼神悄然望向其兄。
他雖蠻悍,卻並不傻。
兩年前平手汎秀也這麼提議過,當時鈴木重秀隻說“小人要回去問問父兄”即可。但現在他本人是家督了,可不能再如此推脫了。
鈴木重兼稍覺寬慰,趕緊站了出來答道:“刑部大人美意,我等心領了!隻是故土難舍,祖先陵墓所在,底下來的郎黨們估計都是不肯……”
“先不必急著拒絕!”麵對聰明人,平手汎秀換了個說話的方式,“好好想一想,這個提議我會提給哪些人?他們各自會有怎麼樣的回複?然後再決定也不遲。”
鈴木重兼的神色立即就肅然起來。躺在床上的重秀雖然不明就裡,但感受到空氣中的氛圍,也儘力做出嚴陣以待的姿態。
沉默良久之後,鈴木重兼仍不回答,反倒問了一句無關話題:“請問平手刑部,今日不讓諸將追擊殘敵,是早有了坐觀成敗的打算嗎?”
“嗬嗬……”汎秀笑了笑,抬起頭看向上空,“想必您也聽說過了,此戰之前,我特意強調了兩句話,一個是立威,另一個是——隻誅首惡。”
“……我懂了。”鈴木重兼沉重地點了點頭,“您的提議,鈴木家一定會鄭重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