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但求一死(2 / 2)

“說到這裡我就不得不提醒您了……”岩成友通聲音突然變小,“好好想一想吧!整個過程當中,受損的是織田,名義上獲利是幕府,出風頭的是淺井,但最終不聲不響得到許多實利的是誰呢……”

“你是在說,平手刑部或許涉及了……”筱原長房不乏惡意地開始聯想。

“我什麼都沒有說,您大概是聽錯了。”岩成友通煞有介事地嚴肅否認。

兩人目光交彙,對視了一會兒,方才各自低頭錯開。

“還是說正事吧!”岩成友通換了個溫和隨意的語氣,“平手刑部命我過來詢問,右京殿對於日後之事,還有什麼想法?”

“日後?將死之人還談什麼日後?”筱原長房嗤之以鼻,“我還有可能活得到下個月嗎?多年來對抗幕府的‘罪行’,難道不會全部集中在我身上嗎?就像當年,我們對鬆永彈正所做的事情一樣。”

“具體我也不清楚。”岩成友通語調很平淡,做出據實以告的姿態,“但是,派我過來的人已經親口說過了,倘若您願意歸順的話,公方大人就會特許赦免。接下來的處置辦法,可以參考一下我本人——說實話,我現在的知行和權職,比起當年在三好家確實不如,不過看眼前的勢頭,三五年內或許差距就很小了……”

“居然在招降嗎?”筱原長房這下子是真的吃驚了,甚至在蒲團上端坐不住,猛然起身來回走了幾步,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如若是彆的人,我定然要嘲笑對方妄自尊大,不自量力的……但平手刑部的勳績人儘皆知……是真的有信心能駕馭得了嗎?這……這真是……我現在開始真正相信,此人的器量的確是不遜於聚光院當年了!”

“那麼,您的回答呢?”岩成友通趁熱打鐵地提出了關鍵性問題。不過他的神情十分平淡,就像是個敷衍差事的積年胥吏似的,完全沒有一點期待任務成功的樣子。

“嗬嗬,嗬嗬……有趣,有趣……”筱原長房用笑聲掩飾自己的動搖,花了點時間靜下心,然後輕舒了一口氣,方才開口。隻是他並不直接回答問題,而是抬頭望著天空說到:“阿波守(三好長治)遠非英主,此事我再清楚不過。麵臨著如此強大的對手,三年之內勝瑞城就可能會易主吧。而且說不定會是家臣們主動趕走了阿波守,迎接新君,平手刑部根本不需要違背‘饒恕三好家’的承諾……我也沒多少年好活的了,實在不願意有生之年看到那樣的事情!更不願意成為四國新主人的幫手。”

“唉……”岩成友通輕歎了一下,臉上露出果不其然和如釋重負二者交雜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到:“那您的家人呢?不為他們考慮一下嗎?”

話音落地,對麵的筱原長房不答反笑:“哈哈,說到這裡我倒是想起來,主稅殿(岩成友通官途名),您之所以降伏,似乎就是因為家眷失陷軍中,被織田家所獲取吧?其中還包括了唯一的子嗣,為了家門延續,改換門庭,也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

聞言岩成友通的情緒立即複雜起來,閉上眼睛搖頭歎道:“皆已過往,何必細說?現在犬子在淡路島州本城做侍童,對他的主人平手言千代丸殿下,俯首帖耳言聽計從。”

“所謂的言千代丸殿下,就是與本願寺定下姻親的嫡長子嗎?那令郎可是潛邸之臣,推心置腹的關係了,可喜可賀。”筱原長房調侃道,“還好我的繼室亦是出自一向宗,次子三子均是其所出,也就身懷了蓮如上人遺留下來的血脈,看在這份情麵上,本願寺定會保其母子三人的周全,將來無論是留在石山當藩士,還是作為外戚出仕平手家,想必也足以得到榮華富貴。至於我本人……除了一柄切腹的短刃之外,彆無所求。”

“您家長子大和殿(筱原長重受領名),就不加考慮了嗎?”岩成友通似乎還想做最後的努力。

對此筱原長房自豪地笑了笑:“這個長子,心性與其父年輕時一模一樣的剛烈,就算我肯向平手家稱臣,他也斷然是不肯答應的!就請也給他一杯鴆酒吧!”

岩成友通無言以對,複又沉默著觀察良久,覺得麵前這人心誌堅定,非言語所能打動,於是不再勸說,隻留下一句“今日之事,會悉數向平手刑部稟報。日後您的次子與三子,我若有些餘力,定要襄助一二”,便告辭離去了。

三兩步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突然想起筱原長房的喃喃自語。

“初見妙國院大人(三好義賢),是三十七年前了。我自幼弓馬刀槍儘皆不通,詩文連歌亦無所長,擅長的隻有旁人所輕視的算術,總被同僚說是除了家門一無是處。妙國院大人小我五歲,彼時尚未元服,卻屢次安慰我說,武藝隻是兵卒立身之道,辭藻更是華而不實之物,通曉算術卻是難得的本領……”

岩成友通聽得心下一緊,不由得想起聚光院(三好長慶)把自己從一介浪人提拔為半國代官的知遇之恩,頃刻間淚流滿麵。

但他的腳步卻突然加快了許多,轉瞬便再也聽不到身後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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