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建在田野浦軍港旁邊,以海路取得補給的平手軍大帳之中,每日迎來送往,總有十幾個訪客。許多不得誌的當地豪族乃至浪人,托關係尋上門企圖尋個前程,他們雖然沒本事在平手刑部麵前露臉,但拐著彎多半是能找到岩成友通、安宅信康的,怎麼說以前都是分屬同僚嘛,相互頻繁聯姻,總有幾分親戚血緣在。
相比之下,僅僅在西麵六十町(約6.5公裡)之外,西土佐與南伊予交界處的中村城附近,儘管也聚集了數以千計的士卒,卻是另外一副景象。
一條兼定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
敵軍都還沒打上門,自己人卻先拔刀相向,視若仇讎,分成了兩派,擺出彼此敵對的趨勢,圍繞中村城為核心,打成一鍋亂粥。
如此局麵,真是讓人怒發衝冠而又痛苦萬分。
為什麼會這樣呢?
以前被京都宗家的遠房族弟明著暗著訓斥了幾次,原本是不以為意的——儘管宗家的繼承人門第顯赫官運亨通,不到二十歲就當上從二位權大納言,終歸是無兵無錢的公卿,不能派人到土佐來跨省執法。
以前也被大內、尼子、毛利等強敵侵略過,打了不少敗仗,甚至好幾次逃到九州和近畿去,不過最終都是發揮名位優勢,通過外交斡旋,講和停戰,然後趁著對方精力轉移到彆處的時候,回到中村城,禦家複興。
今天的形勢卻完全不一樣了。
平手汎秀指揮著大軍而來,左手打著代替幕府經略四國的旗號,右手握有一條內基的親筆信,“邀請”一條左少將上洛出任權中納言一職,顯然是不容拒絕的。
更要命的是,正好昨日淩晨收到九州急報,自家一向引為外援的嶽丈大友義鎮,居然陰溝裡翻船,在今山慘敗給了兵力遠遜的龍造寺隆信!
六萬對五千,豐後三老等宿將齊出,著名的“雷神”戶次鑒連親臨前線,這也能輸?六萬可能隻是號稱,或者是充斥了大量臨時征召的農民,但以前壓製北九州,激戰毛利家的精銳旗本們,不是也都傾巢出動了嗎?
究竟是兵將們腐化墮落了,還是龍造寺家突然變強了?
不管是什麼原因,對於一條家都不重要。現在關鍵問題是,北九州肯定是人心浮躁,暗流湧動了,大友家收拾爛攤子少說也得一兩年功夫,這段時間八成不會在四國方麵投入精力。
原來指望老泰山火速解決龍造寺之後,能分個幾千人來中村城鎮場子的,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求人不如求己,一條兼定當即命令領民們抓緊秋收,準備作戰,隨後又召集了家臣,聲稱決不妥協,堅決反抗,就算同時得罪京都宗家和幕府將軍,也要拚死抵禦平手汎秀的入侵。
但收到的回應令人心下驟涼。
四大譜代家老裡麵,羽生道成、為鬆左馬、安並直敏三人都始終低著頭麵無表情一言不發,用沉默來表明心意,而常居在中村城二之丸署理政務的筆頭宿老土居宗珊,更是直接稱病不來出席了!
反倒是外樣國人們,雖然也有少數人攝於家老們的權威不敢發言,但依岡左京、大塚八木、江口玄番等數十名豪傑都慷慨激昂地支持抗戰。
真乃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
危難之際,才知道誰是忠義之士!
可惜覺悟得晚了,現在的形勢有些微妙。
中村城本丸裡的親兵,是一條兼定可以直接掌握的。聚集外郭的國人眾們,目前看來也都值得信任。然而——
在兩者之間,二之丸、三之丸中駐守的,全都是四大家老為首的譜代軍勢,而這些人似乎並不可靠。
見此情形,一條兼定猶豫難訣,不知是否該徹底與譜代家老們反目。
可是,支持出兵抵抗的國人豪傑,生性耿直悍勇性烈如火的依岡左京,卻忍耐不住,當場提出了質問:“今日聽到坊間流言,說爾等四大家老,在土居大人的帶領下,已經與平手刑部內外勾連,意圖不軌,不知可有此事?”
羽生、為鬆、安並聞言儘皆驚懼,惶然失色。
再相逼問,三人或張口結舌支支吾吾,或語無倫次前後矛盾,或以袖遮麵一言不發。
儼然是心裡有鬼的表現!
這下子可沒法再多拖延了,一條兼定見狀駭然不已,亦稍有慶幸,立刻命令親信拿下這幾個家老,關押起來細細審問。然後一麵讓支持自己的外樣國人眾悄悄出城彙集兵力,一麵派心腹家臣加久見左衛門去通知土居宗珊說“眾人爭執不決,您儘管有恙在身,也務必請來聽聽,拿個主意”,企圖騙進本丸來一網打儘。
一條家的筆頭宿老並未真的染疾,隻是連夜跑到平手軍中去了一趟,疲憊至極,怕被人察覺出端倪才稱病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