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家的老臣們普遍用詞文雅,語氣婉轉,土佐、伊予的豪族則是扯著嗓子大吼“粗鄙之語”。
形式大相徑庭,不過做的事無甚區彆。
譜代家臣那邊,死了四個家老之後是一盤散沙,也就土居宗珊的長子勝行借著父輩餘蔭略微顯眼。
本地國人眾裡麵,依岡左京、大塚八木、江口玄番各有支持者,然而第一個名字總體看來似乎是最響亮的。
爭論了兩個時辰之後,平手汎秀親自插手下了論斷:“我看土居勝行和依岡左京兩位擔任幼主的輔佐,是足以服眾的。”
宇都宮殘黨也不能不加以考慮,他們家主被毛利家抓走,肯定是贖不回來的,家臣們除了大批戰死和改仕之外,剩餘的團結在一個叫做“宇都宮道信”的中年人一門眾身邊,托身於一條。
平手汎秀見此人沉著老練,人脈不錯,於是也拉進傅役人選。
另一方麵是長宗我部元親,按說普通人得了那麼多黃金賞賜不會再有任何怨言了,但姬若子是何等人也?
幾年下來態度如此恭順,作戰又毫不含糊,一點土地都不給肯定無法令他滿意,不過既給錢又給地更是不現實的。
最終的舉措是——
“長宗我部宮內殿,記得您的二弟是過繼給了吉良家對吧?從這層關係上講,也有對一條家奉公的義務啊!就讓他也移動到中村城,擔任一條家幼主的輔佐如何?”
這顯然是個令人糾結的安排。
姬若子的二弟,強行繼承了土佐吉良家的苗字,取名吉良親貞。這人是家中除了主君之外唯一一個可以獨當一麵的人。
往常若長宗我部元親率兵出擊,就由吉良親貞在岡豐城坐鎮留守;反之若是敵情不值得長宗我部元親出動,就由吉良親貞擔任代理總大將。
這已經形成了潛規則。
讓最得力的弟弟搬到中村城去,很讓人不舍。
但就此放棄控製一條家的機會,顯然更不明智。
姬若子隻思考了一瞬,毫不拖泥帶水,當即應允。
這時候事不關己的十河存保閒得無聊提了個問題:“平手刑部大人請恕我鬥膽了……四名輔佐役,又不分個權位高低,如果偶爾意見分裂怎麼辦呢?根據人數的多寡決定嗎?萬一正好二對二,兩邊支持的人數各半呢?”
問題提得非常好。
選四個來自不同群體,相互間有利益衝突的人共事,還沒有明確主次關係,這要是遇到事情,意見不分裂才是奇怪。
平手汎秀都有點吃驚——我記得選好的托兒是香川之景來著,怎麼跳出來的是另一個人……
此類細節,無暇顧及了。
正事要緊。
所謂正事,便是平手汎秀趁這個機會假裝思索了片刻,拍板道:“就讓平手家的河田長親作為我的代役,留在中村城吧!萬一四名輔役有什麼分歧,他這人是最居中調解的……當然,若是輔役們可以自行取得一致,不需要外人加以過問就更好了……”
這個決定對他來說也是很煩惱的。
就跟讓長宗我部元親的弟弟去一條家任職是一樣的。
都是為了顧全大局,將引為左右手的副將給外派出去。
大軍千裡迢迢來一趟,最終也沒剝奪一條家的名位,隻是派個家臣入駐,做一些“居中協調”的事情,這麼寬大的要求任誰也沒臉說不。
那麼誰來擔任“中村城留守役”,就成為一個重要問題。
因為平手汎秀本人,是不可能長久留在此地的。
這個職位的權限十分微妙,上不封頂,下不見底,若是巧妙運用,有希望覬覦西土佐南伊予的實權,倘若辦事不力,也有淪為橡皮圖章的風險。
同時與幾十個一條家臣和國人豪族打交道,還要注意大友、毛利的反應,間或支援長宗我部,挾製阿波、讚岐。
大政方針是很固定的,隻是具體分寸不好把握。
想要做好這些事情,其實也並不需什麼大智大勇,但必須具備細致耐心,既不為表麵的和平所麻痹,亦不因雞毛蒜皮的糾紛而厭倦。
平手汎秀想來想去,辦得了這個事的,無非就是岩成友通、河田長親、堀尾吉晴三名家臣了。
但最後那個資曆尚淺,功績不多,有待進一步鍛煉。
而為首第一個資曆過深,名聲太響,歸附時間又不長,不適合外放。
唯有中間這個是合適的。
河田長親為平手汎秀效力已經十多年了,擔任過四五年的副將,長期負責清點士卒,規劃紮營,分配物資,巡檢士氣,偶爾也要維持紀律,評錄戰功,不管做事還是做人,一直是兢兢業業,勤懇有加,具備大局觀的同時亦不乏靈機一動的急智。如今給予更多表現機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是——
日後那些軍中庶務,就沒人能一力承擔了啊!
總不能讓堂堂刑部少輔大人事必躬親吧。
真是人到用時方恨少,平手汎秀自然生出了求賢若渴之心。
是時候回尾張的親友那裡尋覓一番了,看看能不能找到幾個遺漏下來沒被大佬們撿走的人才。任人唯親是不可避免的,同鄉人底細清楚,又有家眷在,用起來相對放心一些,外地浪人再怎麼有才乾,也不能驟然重用,否則容易引發情緒。
堀尾吉晴、木下秀長近年的表現不太儘如人意,沒有體現出想象中的天賦來。也許該多給一些機會,同時賦予更大的壓力嗎?
這時就顯露出山內一豐、小西行長的難得之處。
野心值高的家夥,儘管總會讓人覺得不放心,但能力成長的速度,顯著比常人快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