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實在是忍不住。
不自覺地,就模仿起其父拈須而笑,不置可否,高深莫測的姿態來。
家臣們躬身侍立在兩側,遲遲得不到回應自是心裡罵娘,卻萬萬不敢表露出來。
然而身邊終究還有個敢說話的人。
“鬆永家果然是一呼百應,看來以前在近畿的經營是十分得力的了。鄙主武田大膳倘若得知行動順利,定會十分高興的!”
這一段沉著冷靜——甚至可以說有些冷淡的話語,出自旁邊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仿佛一盆冰水澆在炭火上一樣,讓鬆永久通的心情急速降溫。
人家遣詞造句還算客氣,但神態和語調卻沒表現出多少尊重,言下之意很明顯是說:今日全靠了我們武田家的聲威,才有了眼下這個局麵,你區區鬆永,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嗬嗬,嗬嗬……”
鬆永久通作勢低頭擦汗,以遮掩出自己眼底的不忿之色,而後立即調整心態,換了一副恭謹諂媚的表情,對出言不遜的中年人躬身施禮,說到:“五郎次大人哪裡的話?今日全靠了武田家的聲威,才有了眼下這個局麵。我區區鬆永,怎麼敢把自己當一回事呢?”
哼……先讓你得意幾天吧,尾美織田猶不可能兩頭兼顧,武田根在甲斐如何能長留京都?日後隻要關東稍有異變,近畿之事究竟由誰說了算,怕是還要再討論討論!
——這個想法在鬆永久通心裡一閃而過。
“這,您可就太過謙虛了啊……”被稱作“五郎次”的中年人微笑了一下,口中說出客套的話,眼神卻分明是“算你識相”的意思。
其實這個“透波五郎次”並不是什麼尊貴的“武田太君”,隻不過是甲斐忍者組織“透波裡”的二號領導而已。
以此身份,居然狂妄到當麵譏諷名義上繼承家督,並獲得“從五位下右衛門佐”官位的鬆永久通,完全是顛倒了上下尊卑嘛!
按說,就算鬆永久通本人沒意見,家臣們也該有所表示才對。
外樣新參姑且不提,譜代家臣是應該以“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作為行為標準的。
一個無官無位的人,要敢在平手家這麼說話,估計已經被剁成肉醬了。
然而在場的鬆永家臣,都是侍奉多年的老員工了,對於自家兩代主公的臉皮厚度有著清晰的了解,反應自然跟一般人不一樣。
完全不會因此憤怒,隻是事不關己地旁觀而已。
總而言之,麵對著武田家的透波五郎次,鬆永久通深覺得自己剛才的得意忘形很不合適,連忙往回找補:“其實行動也不是全都順利。您想必也知道,平手家在岸和田城聚集了號稱三萬的大軍,一意孤行要與武田家為敵,目前已經朝京都殺過來了……所以和、淡、紀三州我們肯定無法滲透了,山城、河內、攝津等地,想必也有不少人會附從平手家的……”
“這確實是個麻煩。”說到此事,透波五郎次終於收起了戲謔和鄙視的目光,神色開始嚴肅起來,“鄙主武田大膳的意思……對平手家還是以撫為主,交戰是下策,實在不行就以逸待勞,籠城牽製,萬萬不可貿然進攻,與之發生野戰。”
“武田大膳所言甚是!”鬆永久通煞有介事地連連點頭,竭力貶低自己:“若是家父能出戰倒也罷了,憑鄙人這點手段肯定不是無雙智將平手刑部的對手,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那就再好不過了。”透波五郎次毫不客氣地默認了對方的自貶,緩了一緩,又繼續說道:“對於招撫平手家一事,您可有什麼高見?”
“這個鄙人確實好好考慮過一番!”鬆永久通的神情,忽然由猥瑣諂媚變為得意洋洋,“其實我這點淺薄的智術,又能考慮出什麼東西來呢?不過家父對平手刑部的過往倒是好好研究了一番,對我麵授了許多機巧……來日可嚴整隊伍,大展旌旗,我便修書一封,譴使送往,管教平手刑部拱手而降,兵馬不戰自退!”
器量平庸,無甚真本事,隻知些小聰明,姑且可以用作製衡畿內的棋子罷了——透波五郎次心中對鬆永久通下了斷定,而後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那就有勞啦!平手家從岸和田城到京都,不過三四日路程。這幾日我便好好欣賞,您是如何令平手刑部倒戈卸甲,以禮來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