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十分嚴肅認真,場合也沒什麼不對。
但這小子正兒八經的姿態沒保持幾秒鐘,就又忍不住笑謔道:“話說咱們這位親家,平時可是真沒看出來。不如就讓我上去湊個……上去分辨一番,在臨機處置。”
總算是當著這麼多人,沒有把“湊個熱鬨”明說出來。
顯然“鬼童子慶次”並沒覺得火燒比叡山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平手汎秀的態度顯然要有所區彆。
他沒好氣地橫了大侄子一眼,正要訓斥幾句,忽又見遠處隱有明光閃動,也就顧不上教育晚輩了,趕緊讓近侍取來“千裡鏡”。
仔細盯著一看,確實是有些火焰和煙霧,自比叡山北側,向這個方向蔓延過來。
放下鏡筒,平手汎秀不由奇道:“春季天乾物燥,失火本乃常事。聽說延曆寺旗下共有數千的僧兵,一向管束森嚴,按理說應該有巡守山林,防備炎災的人手吧?怎麼就任由天災如此肆掠呢?我等千萬不可妄動,查明實情再說吧!”
一方麵要查明實情,另一方麵卻又咬定是“天災”,話中意思,耐人尋味。
隻是當著麵,也沒有人敢道破。
今天平手汎秀大張旗鼓帶著好幾千人,慢吞吞在京畿附近走了一整個白天,公開說是要去比叡山,又來者不拒地接待各方趕過來的客人,稍微有點覺悟的勢力,都已經派了耳目到跟前打探了。
人是越來越多,至山前的時候,已經有了幕府的真木島昭光、朝廷的四條隆賢兩位貴使,還有臨濟宗高僧虎哉宗乙、詩人裡村紹巴、畫家狩野鬆榮、豪商橋本光次等人,要麼親自前來,要麼派了近支子弟做代表。
許多著有影響力的大人物到此,忐忑不安地看著山上升起煙火。
而且繼煙火之後,又似乎傳來混亂人聲嘶喊,接著隱約有各色衣飾的僧俗在山間倉皇逃竄,遠看如沸水入了蟻窩一般。
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人去管這個火勢。
最早事故起於北麵,而眾人站在南,等到發現起火時,火勢已經相當不小,山上也已經相當混亂了。
顯然局勢並不容許再去“查明實情,稍安勿躁”了。
可平手汎秀仍是一副投鼠忌器,猶豫不決的樣子,喃喃自語念叨著“此地不可輕易涉足”之類的話。
平手家的家臣們自然也不會對此有什麼意見,包括大膽妄言的慶次,被駁斥之後看起來也是老老實實地蹲牆角不說話了。
唯有眾看客麵麵相覷,心驚膽戰。
終有人忍不住開口,忐忑不安地問道:“莫非……莫非是那個……尾張的佐佐大人……竟攻入了比叡山?”
“這……要真是的話,倒也不足為奇。”一個膽子大點的和尚麵似沉靜地回答說:“那位佐佐大人,當年在織田彈正麾下每戰必為先鋒,身邊少不了豪勇之士,而延曆寺雖然數萬信眾,卻不是慣用刀兵的,又沒什麼準備……”
“請慎言!慎言!”平手汎秀大為不悅:“就算是我這位舊友受到某些腐敗僧官欺辱,一時義憤,稍微做了一點過火的事,也絕不至於放火燒山的!你們不要聽信一些無中生有的謠言!萬一將來輿論出了偏差,不知各位敢不敢負這個責任?”
又是一陣尷尬沉默。
於是這按兵不動之時,天色漸漸暗淡下來,那山上的火光卻越來越顯眼,甚至有士兵過來報告說,遇上幾個逃難的僧人,不知有意無意,居然衝到軍陣裡來了。
這下貴客們實在坐不住了。
身份最高的,是朝廷派來探風頭的公卿,名曰四條隆賢的,作為一個沒完全明白真相的中級官員,建議到:“先不談事情原委,至少懇請刑部大人先肅清秩序,撲滅火災吧!特彆是延曆寺核心處的高僧大德和文物古籍,那可是鎮國之寶啊!”
“這個……”平手汎秀眼神連轉,猶不能決:“正巧碰上天黑,我擔心有部分士卒不停號令,陽奉陰違,若是打著救火的名目趁機劫掠……可如何是好呢?”
“……刑部大人所言倒也有理。”四條隆賢本是個沒主見的,聽了勸立即就不再堅持己見。
如此輕易被說服,反倒讓平手汎秀意猶未儘了。
幸好裡村紹巴的徒弟——一時忘了姓甚名誰的年輕人接下話頭說:“縱然有些許士兵搗亂,危害肯定是遠小於火災啊!隻要撲滅了這火,些許小節大可不必在意。”
這下平手汎秀沒再繼續爭辯,而是稍微思索了一會兒,便放鬆眉關,使勁點了點頭,做出深以為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