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平手汎秀也隻能無奈一歎,勉強點了點頭,繼續向堀尾吉晴吩咐說,讓士兵放棄救火,轉為接應逃難者。
孰料堀尾吉晴神色為難,解釋道:“剛才……士卒們以撲滅火勢為目的,向山中登去,或許是引起了誤會,許多看上去像是逃難者的僧侶和農人,見了我等,立即反方向跑去。當時我等隻念著執行主公的命令,並未顧及此節。如今想來,這可真是……”
平手汎秀麵色尷尬,隻能囑咐說,做好接下來的事情就行,不要多想。
堀尾吉晴領命而去。
忽而人群中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方才伊勢大人說了,比叡山平素是無炎災之虞的。看來今天定是有人故意縱火了!”
話音落地,平手汎秀驟然色變,一臉嚴肅地厲聲斥道:“誰又在編造謠言了?是哪家寺社、國人的使者?抑或是某位公卿或匠師的弟子?可有膽子出來當眾辯論?”
伊勢貞興也立即正色道:“這等關鍵時刻,絕不允許任何人造謠生事,破壞畿內團結一致,共抗武田的大好局麵!”
地方強藩與中樞大員都說了狠話,那低沉嗓音者自然不敢現身,反倒是幕府的另一個使者,大館晴忠麵色悠然地走出來,輕輕躬身施禮,開口道:“伊勢大人,此言差矣!您這麼說話,倒顯得我們幕府是以勢壓人了……出了這種事情,大家當然會對真相有所猜測,此乃人之常情。即便猜得不對,那也不是罪過嘛!”
堂堂幕府政所執事伊勢貞興,當麵被同僚如此質疑,頓時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旁人隻當在看笑話。
而平手汎秀卻敏銳地察覺出兩點隱藏信息來:
第一點,在幕府內部的政治鬥爭當中,平衡大概已經打破了,大館晴忠所屬的“親武田派”估計是得到足利義昭的支持而占了上風,否則不可能這麼直接頂撞伊勢貞興。
第二點,這個大館晴忠實在不是什麼聰明人,就算占了一點上風,也不該在公開場合得意忘形,讓外人知道幕府內部的矛盾!以此來看,他們這一派得勢的日子不會太久。
話說當天足利義昭本來都已經被說服了,讚成“抵抗武田”這一說,還拍了細川藤孝去勸阻(然後被信玄強行滯留了)。
後麵依靠近衛前久背書,加上過繼給朝倉的上代將軍義輝遺腹子,武田信玄這是要直接否認足利義昭的正統性。
雙方理當是不共戴天了,怎麼幕府的勢頭反倒變了?
他們足利家內部的事,真是很難說得清。
不過,平手汎秀對自己的計劃,倒是十分堅定的。
隨著時間推進,平手家的士兵們根據命令,收起了刀劍鐵炮,緊急建了避難的大棚子,準備了乾糧和熱湯,來招待山上跑下來的僧侶與農人,其中還包括了天台宗的幾位高僧,為首的乃是出身皇族,上任未久的天台宗座主,享受“準三宮”待遇的堂堂覺恕法親王。
這位親王大人可不得了,理論上的身份地位,是比將軍和關白還要高的,更非尾張的鄉下武士可比了。
他初時惶然無措,像隻嚇壞的小雞一樣躲在兩個高大和尚背後,不敢見光。但證實身份,得到款待之後便開始漸漸得色,對前來侍奉的士卒吹毛求疵,求全責備。
乃至於平手汎秀去見他的時候,這位親王大人聲色俱厲地表示:“刑部大人!聽說那個尾張來的佐佐大人,是您的舊友和親家?這個人的作為實在太過分了!先是汙蔑我們延曆寺窩藏罪犯,討要什麼‘刺殺織田彈正的凶手’,被我嚴詞拒絕之後,居然還不死心,悍然帶兵突襲上山,還放了火!這種行為,如果不處以極刑的話,恐怕所有尾張武人,將來都無顏在京都立足啦!”
“鄙人定會請幕府與織田家出麵,施以適當懲戒的。”平手汎秀很明白地將敷衍兩字寫在臉上,毫不在意地轉移了話題:“至於刺殺織田彈正的凶手之事,到底是否被藏於比叡山延曆寺,恐怕也需要調查清楚了。”
覺恕法親王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大怒:“刑部大人,您的態度恐怕不太合適吧!就算有些罪犯僥幸混在延曆寺又如何?您清楚比叡山的曆史嗎?您可知道……”
平手汎秀懶得理會他,沒聽完廢話就轉身離去了。
而身旁的“鬼童子慶次”則是稍微慢了一步,站在原地,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嗬欠,伸出右手小指掏了掏耳洞,狀似無意地說出了準備好的台詞:“木曾義仲的事情似乎已經過去太久了,京都人好像忘了他們為什麼要尊重我們這些鄉下武士的原因了,嘿嘿……”
親王大人目瞪口呆,繼而“啪”的一聲,平地摔倒在地毯上,半天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