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被打壓,人家焉能不反抗?
底氣不足的宗派,有的刻意攀附織田家重臣,有的直接給信長屈膝送禮,算是曲義求全。連錢糧最豐,門徒善戰的一向宗都暫時屈服了。但曆史悠久,虛名最盛的天台宗,看上去是拉不下這個麵子的。
這幫禿驢與反織田勢力有所勾連,乃至做些蠅營狗苟的事,皆在意料當中。
織田信長是何等的智計?其麾下的“饗談”亦是一流。這點破事他能不知道嗎?
為什麼魔王大人不動聲色,不露敵意,靜靜看著天台宗的禿驢們在京都北郊的核心地域搞小動作呢?
無非是外敵尚大,時候未到嘛!能不撕破臉皮,就先姑且忍著。
可惜這道理,佐佐成政是想不通——或者根本不會去想。
話說當日信長遇刺時,這家夥也不理解為什麼接受管領的任命前往禦所幽居就能解決困境,講解了半天仍是懵懵懂懂。
說得好聽一點,可謂是經年不變的赤子之心了。
平手汎秀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竟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按原本的想法,佐佐成政知道茲事體大之後,多少會有些怨怒之意,總要放出歉意,安撫一番才行。
沒想到這位老友不疑有他。
完全沒去考慮,平手汎秀給出伊賀崎道順的行蹤情報是真是假,隻為放跑了元凶而懊喪。
真不愧是佐佐成政……
思來想去,沉默良久,平手汎秀複開口道:“對了,剛才說到的鬆永久通……你已經將其殺死了?”
佐佐成政聞言點點頭,臉上稍露得色:“正是!我本並不是衝他去的,誰料那狗賊竟主動找上門來,其左右親信倒也有數百近千之眾,亦不缺厚甲利刃的,然而都是怯懦無膽之輩,隻傷了三五十,便漸漸潰散。敵酋身中彈丸,轉身欲逃,被我一箭射中脖頸處具足與兜帽的間隙,立時倒斃。辨認了首級,再對照家紋和佩刀,才抵定是鬆永久通。至於延曆寺的僧兵則是比起鬆永家的士卒更加不如……”
他還想再講,平手汎秀揮手止住,打斷說:“如此甚好!話卻先留住。我估計這幾天公方大人會招你我去禦所質詢——我會受命前去,你也不要推脫,到時候,再把這些英雄事跡好好詳細分說出來,不遲。至於發現延曆寺與織田家為難的事情,無論是物證,還是從俘虜口中拷問得知的,最好儘皆略去不提,就算提也隻是一筆帶過。另外你帶兵上山的理由也要說清楚,是找和尚問伊賀崎道順的事,遭到極為敵視和不禮貌的拒絕,才一怒之下先禮後兵的……”
佐佐成政臉色漸漸嚴肅起來。他誌不在勾心鬥角的事,卻並不傻,立即聽出老朋友是在想辦法為自己善後來了。
他心下雖然低估了事情的嚴重性,但也覺得能和平解決是最好的,下意識便點了點頭。
隻是點頭歸點頭,心下猶然有些不解:
“為何要略去延曆寺與織田家為難的事情呢?不是應該徹底說出來,才會顯得我打上山去是有理有據的報複嗎?”
平手汎秀無奈苦笑著搖搖頭,沒好氣地說道:“這點事情還用說明白嗎?回去仔細想想吧,想不清楚問一下你嶽父就……”
說到這,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這才想起,佐佐成政的嶽父村井貞勝,在信長遇刺那一天,作為近臣,同織田信包一起,已經不幸罹難了。
否則織田信忠也不至於如此孤立無援啊……
造化弄人。
觸及這個痛點,一時兩人全都有些消沉了。
佐佐成政稍微猶豫了一下,低頭道:“明白了,廟堂上的事,全都聽你刑部大人吩咐,總是比我自己琢磨強得多了。”
話畢,從容施禮,起身邁步而出。
“走好。”
平手汎秀端坐於地,淡淡喚了一聲,算是送行,全無起身的意思。
他盯著老友的背影熟視良久,直到對方消失在三道門外的轉彎口,仍恍如未覺,隻沉沉地發呆。半晌才緩緩起身,臉上神情複雜,儘是疲憊之意。
側方幕布之後,悄然走出握著刀柄與手裡劍如臨大敵的服部秀安,與主君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瞬間將武具收到衣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