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平手汎秀漸漸深刻感覺到氣氛不對。
本應該堅決抗擊武田的織田信忠,竟然主動流露出悲觀情緒。
而私通武田勝賴的德川信康,隻顧一畝三分地的稻葉一鐵,反倒鼓吹勝利。
這不是反著來了嗎?
忽然織田信忠又道:“平手刑部大人!剛剛收到後方消息,那武田勝賴在岐阜城下,果然隻是燒殺擄掠一番,便迅速退去,推測是取道南信濃折返向東,前往遠江或駿河。您的判斷果然是正確的!目前來看,武田勝賴確實是故意吸引我回防,兩天前本該駐守東三河的高阪所部及菅沼、奧平等國人眾,悄然來到西三河,說不定就是準備尾隨追擊!幸好信康大人從岡崎成功突襲了山縣所部,撞破陰謀。唉!可惜我軍今日疲敝,您的軍隊又被水野信元這個叛徒牽製住,無暇去攔截武田勝賴了!”
聞言平手汎秀微笑示意。
隻是心中越發不解。
清州光複,美濃無恙,前線也算打了一個小勝,怎麼織田信忠的語氣聽起來如此消沉憂慮呢?
隨即德川信康發言了:“正好刑部大人來了,有一事想要請教——鄙人以為,目前的局勢足以向甲斐人提出議和了。暫且承認美濃東部二郡、三河北部二郡,遠江東北部五郡歸屬武田,罷兵如何?”
他身邊稻葉一鐵不置可否,但顯然沒有反對的意思。
而織田信忠顯然是反對的,不過並未有什麼驚訝憤怒之情,隻是充滿愁雲苦澀,可見此事德川信康已經對他說過一遍了。
再一看,池田、佐佐、前田等將都不在身邊,不知是受傷還是怎麼回事,織田信忠好像是孤立無援的狀態。
略一思索,恍然大悟。
德川信康的提議很有點味道,絕非一個愣頭青能想得出來的。
首先這個方案能讓坐鎮遠江國濱鬆城的德川家康變得尷尬——失去五個郡,遠江國就少了三分之二!而居於岡崎城管理三河事務的德川信康實力受損則隻有四分之一。父子關係將會發生微妙逆轉。外人也沒法說這個割讓方案有問題,因為確實遠江超過三分之二被武田家占著,而三河方麵,今日山縣、高阪遠遠遁去,等於大批地域可以輕易收複。
其次,議和的事德川家康一定堅決抵抗,織田信忠也不樂意,但事情卻未必成不了!因為德川家康被圍困在濱鬆城,很難取得聯係,每次都要派忍者冒生命危險傳信。織田信忠不樂意的程度則不會太高。而一門眾和家臣們那邊,厭倦久戰,希望議和的聲音一直是很大的!如果操縱輿論,製造既定事實,兩個家主也沒法左右。
最妙的是——有了這個公開的“議和”提議,之前德川信康與武田勝賴勾勾搭搭的事情,就可以解釋成“為了議和做準備”。而平手汎秀發現的那些蛛絲馬跡,也就不足成為把柄來威脅他了。
這麼狡猾,不知是築山殿或者石川數正想出來的。肯定不是德川信康這小子的心意。
話說他們是怎麼勾搭在一起吃裡扒外的呢?築山殿也就罷了,石川數正不是傳說中的宿將純臣麼?難道是被睡服了?
——平手汎秀不乏惡意的想著。
所以,剛才德川信康和稻葉一鐵互相吹捧,潛台詞是“今日取得一定的勝果,可以趁勢要求議和。”
而織田信忠悲觀的態度,則是暗示“武田家仍然占據了大優勢,不會輕易接受議和”。
如此倒也在意料之中。
織田信忠本來威望就不足,隻能儘量把敵人渲染得恐怖無情,才可以依靠家臣們對武田的畏懼來統一指揮權。
“若此事能成,便請平手刑部大人作為互換誓書的見證人。於是天下人都會知道,奪回清州,擊敗山縣、高阪,複克西三河,與武田罷兵,皆賴平手刑部之力。有此以往,您的聲勢,當與武田大膳等量齊觀。”
德川信康向平手汎秀拋出了誘餌。
他話說的有些生硬,明顯是背書,其實並不理解裡麵的詳細含義。
不過方向還是沒錯,切中了平手汎秀此行是為了“賺名”的要害。
既然想要名,就讓你得名,豈不是互相滿意了?
然而,出這個主意的人並不清楚,平手汎秀想要的,並不是“與武田大膳等量齊觀”,而是“擊敗武田大膳”的聲望!
倘若不是深信武田信玄壽元已近,也不會如此有信心,率軍來到尾張前線了!
平手汎秀心下如此想著,卻是皺眉厲聲說到:“諸位須知,武田大膳揮師西進,乃是舉出了前任關白近衛前久公,與上代將軍義輝公遺孤的旗號,意在廢黜當今公方大人!要與之議和的話,豈不等於是附同叛逆,而背叛義昭公?”
此話一出,德川信康、稻葉一鐵各自愕然,而織田信忠麵露喜色。
“大義名分”這個東西可真奇妙,有的時候一點用都沒有,有的時候又非常有用。此刻平手汎秀把這茬拿出來,話題的嚴肅性大大加強,誰也不敢輕易表態了。
接著平手汎秀又道:“擁立義昭公上洛,乃彈正大人(織田)幽居前的最大功業所在。我若背棄義昭公,又有何麵目去見彈正大人?各位,若是立場不同,也不強求,爾等可自行跑去武田那邊效力便是!今日我絕不阻攔!不過,以後在戰場之上,我是不會因為舊識的緣故,而留有餘地的。諸君,勿謂言之不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