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那店主目瞪口呆,手腕一抖,細碎金銀掉在地上一陣脆響,也顧不上撿了。
幾十年來京都數次政變殺得血流成河,公卿百官裡麵不乏被殺害者,幕府高層更是死了不計其數,但大相國寺作為臨濟宗的大本山之一,一直沒出過問題。
今日竟有人在此動手,這大概是與佐佐成政放火比叡山,鬆永久秀燒毀大東寺一個等級的驚聞了。
一般地區的百姓,看到有強人作亂會尋求大名的庇護,會為大名的倒台感到憂慮。而近畿地區,很長時間沒有強勢大名,人民是依附寺社來保平安的。寺社若垮掉,又沒有代替物的話,那簡直意味著舊秩序的末日。
……
遺憾的是,宿屋店主與旅客們的想法並不重要。
麵對著全副武裝的武士軍隊,他們隻能老老實實抱著頭,鎖緊門窗瑟瑟發抖,祈禱即將到來的變亂不會波及自己。
行商當然會雇傭“用心棒”,甚至自己就能舞刀弄槍,可是,誰也不敢與甲胄齊全,持著大槍和名刀的武士老爺們正麵對抗。
這可不是鄉間那些弄把野太刀,梳個亂發髻,就自稱武士騙吃騙喝的浪人惡黨,而是實打實的幕府旗本。
過了少頃片刻,隻聽得窗外門外,人聲腳步聲漸漸越來越大,有膽子稍大的望一眼,見有許多披著立兜和具足的官兵來來往往,將街道四麵封鎖住,總人數怕是有幾百上千。
一會兒忽然聽到“看什麼看”的叱罵,然後一聲脆響和慘叫,一縷鮮紅色液體飛濺到宿屋大廳的窗沿上,嚇得裡麵的人大氣也不敢出了。
看上去是有愣頭青不怕死看熱鬨,當場給正法了!
此時距離武士們到來,也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但眾人均感受到膽戰心驚,度日如年,隻後悔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來京都做生意。
沒人有心思吹牛了,甚至連說話都不敢。屋子裡散發著令人尷尬的氣氛。一個個剛才爭著搶風頭的人,現在恨不得變成透明的。
大家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不知道會不會被牽連進去,不知道啥時能結束。
如此壓抑之下,過了很長時間——又或許隻是一小會兒,但讓人感覺很長——終於又有了值得一提的響動。
門外有人大聲喊叫說:
“誅殺蒙蔽公方大人的尾張亂黨!”
接著武士們一齊高聲呼喊:
“誅殺尾張亂黨!”
然後一陣劇烈而又雜亂的奔跑聲、金屬碰撞聲、喊殺聲,奇怪的吆喝聲,間或從外麵傳來。看了是兩派相爭已經有了死者,
跟尾張一點關係沒有的旅客鬆了口氣,更加小心翼翼地埋起頭兩耳不聞窗外事。
少數祖籍是尾張,或者在尾張開店做生意,或者與尾張人有重要合作的商人,就不免要慘白著臉,壯起膽子,戰戰兢兢地悄悄往外探望了。
接著似乎有兩股勢力交戰,開始產生刀劍相加、利刃入肉以及痛苦慘叫的聲音,而且越來越多。
片刻之後,店中眾人又聽到一個震耳欲聾、粗獷豪烈的超級大嗓門,似乎是有個聲音洪亮的人來到門外:
“哈哈,沒想到藤吉郎打探到的是真情報!嘿,區區京都弱兵,竟然也有鬥膽一搏的時候,也好,死在我柴田勝家手裡,倒也不愧是條漢子,去了黃泉,也能說是對得起自己肚臍下麵那點玩意兒了!哈哈,兒郎們隨我殺啊,讓這班京都的文化人,看看我們鄉下武士的厲害!”
然後,更多的腳步聲,更響的喊殺聲出現了,雖然看不見——其實是不敢看,但用耳朵聽,就能隱約感覺到:人數未必比前麵那支隊伍多,氣勢卻絕對比前麵那支隊伍強。
一個趴到桌底下的尾張商人忽然驚喜地低聲自語:“我知道,這是咱們尾張國下社鄉的豪傑,破竹柴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