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光泰此人,自美濃齋藤是沒落之後,便一直顛沛流離,武運不濟,最近幾年才想辦法搭上關係,攀到平手氏的大樹之上,資曆和人脈,可以說是近乎於無的了。要不然也不至於厚著臉皮找加藤教明認了個牽強至極的所謂“同宗”。
但他身經百戰,久曆沙場,見慣了上下浮沉的世麵,領兵治軍確實頗有方略,繼承了“同宗大哥”的部隊之後,隻花了一年時間,擢優裁劣,揚上懲下——當然也不免有些黨同伐異,收買人心的收完之後,便打上了深刻的個人印記,並且使得上下風氣煥然一新。
甫一接到命令,要求防備東軍的雨夜襲擊,加藤光泰立即意識到必要性,一聲令下,就吩咐了三個番隊巡查河岸,保持聯係。
對此士兵們心不甘情不願卻又不敢有半點耽擱。
由於織田信長選取的渡河地點並不在其防區,於是巡查隊自然也看不到任何異狀。不過加藤光泰並未完全放下心來,仍然是出於對總大將平手汎秀的尊重與信任,暗中安排親信人手做好準備,保持了內緊外鬆的態勢。
然後過了一會兒,又有自稱是來自本陣的傳令者汗流浹背氣喘籲籲地趕到,分享了“鬆山重治部已遭到突襲”的緊急消息,印證了先前的憂慮所在。
帶頭那個鈴木秀元,素來為人所知,是個既沒有本事脾氣又不好一直立不了功勞升不到級的尾張老兵,偏偏資曆夠老態度算得上勤勉也不犯什麼錯事,屬於所有非“原從派”人馬都敬而遠之,不敢輕易得罪亦不願與之交際的對象。
此人公事公辦,小心應和著,謹慎對待即可。
反正這家夥智術有限,倒也不難敷衍。
倒是一個貌似隨從雜兵之類身份的稚嫩少年人,成了主要的話事人,表現得口齒利落、思路清晰、不卑不亢、舉止得體,令人不禁生出好感。
再一問,尾張人,苗字也叫“加藤”的,武士出身,家道中落,沒法度日,現在好不容易找關係到此當兵吃糧,想要奔個前程。
聞言加藤光泰當即大喜,一麵趕緊吩咐部下加強防範,準備作戰;另一麵抽空與這名叫“虎之助”的少年答話攀親問故,打算也認個同宗來。
鈴木秀元見之頓覺內心頗為酸澀——好不容易撿到一個人才,怎麼一冒尖就要被彆人籠絡走了呢?不過他內心較為坦蕩,心知自己的地位和才能十分有限,無法給出足夠的施展空間,硬把人留在身邊也隻是耽誤了。出於對尾張小老鄉的前途考慮,就使勁憋著情緒,不想顯露出來。
正處在關注中心的加藤虎之助,卻仿佛對兩旁長輩們投來的複雜視線視若無睹,神色肅然不理會任何廢話,而是嚴謹地提醒到:“主公吩咐應對東軍的奇襲,這是十分緊要的事,請您一定要慎重對待!”
聽了這話加藤光泰皺眉略有不悅,不過旋即壓製住,也正色回應說:“放心!鬆山所部的情況我大致能猜測到,但我早有準備不會重蹈覆轍的。車輛和火器我都小心保存著,你看外麵天氣就要晴了,憑借器具與地形之利,就算是東軍精銳齊聚,我在此堅守二三個時辰總不是問題,足夠援軍到達。”
話音落地,加藤虎之助立即搖頭說:“是否會派出援軍,這一點主公並未有明示。我們出發前,主公唯一強調的一點,也就是寫在紙上的那句話,您剛才也應該看到了——那是平手家軍法的其中一個條目:勝敗乃兵家常事。若戰敗後能將士兵收攏到指定地點,則不追究其作戰不力的事。若能控製潰敗的方向,避免衝擊己方其他陣線,則兵敗之罪減半。若潰兵影響了己方其他部隊,則要加倍追責。”
加藤光泰這才悚然一驚,趕緊拿出他剛才沒有仔細琢磨的軍令文書,上下反複端詳。
至此名義上負責送信的鈴木秀元已經徹底聽不明白在說什麼。
剛才說的,是《平手家中軍法》明文正典,但卻基本沒有實際執行過的一個條目。沒有實際執行的最大原因,是《平手家中軍法》誕生幾年以來,平手氏一路都是從勝利走向更大的勝利,還沒打過什麼敗仗,更談不上追究責任的過程。
沒有執行過的思路卻提出來,其中包含了總大將的一些期望意思。但期望的意思又沒有明言出來,目的是不想乾擾前線指揮官的自主判斷。
加藤光泰當即點頭:“我明白了,會見機行事的。”
他身後,被平手汎秀派過來保護傳令之人的幾個雜兵當中,卻有個矮小中年人暗地點了點頭,喃喃道:“看來不用我額外開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