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約辰時三刻,德川家的士兵還沒有全部吃完早飯,織田信長就已經出現在了麵前。
由於完全放棄了陣型,完全不顧及掉隊情況,他們來勢洶洶,行動極為迅速,仿佛是從天而降一般。
德川家當然也安排了值守的人,隻是他們軍紀比較鬆弛又沒有成係統的指揮層級,高度依賴於武將們的自覺性,偏偏碰巧今天警戒的負責人本身就疏忽大意,正在發呆胡思亂想就被殺到跟前,稀裡糊塗丟了性命。
“嗨!嗨!吼!”
織田家有一部分尚存組織性的士兵,按照交戰的慣例,在柴田勝家的帶領下高呼出“鯨波”,企圖展示出鬥誌和氣勢以壓倒對手,但織田信長卻是帶著身邊的人毫不講理橫衝直撞地殺進去。
事實證明還是後者比較好用。
信長一馬當先,虎入羊群一般,將德川家營地撕開大大的缺口,沒有給敵人集結和彙聚的時間。
在沒有得到具體命令的情況下,不斷有措手不及但又慨然赴死的武士,匆匆從帳子裡鑽出來,帶著少量步卒就毫無畏懼上來阻攔,然後瞬間被人流淹沒,消失無影。
須臾片刻,留下一地屍體,鮮血四溢。
有傷在身的織田信長不避刀劍,親斬二人,肩頭亦被刺中,還弄得虎口綻裂。
手下將士更是幾乎人人都取得首級。
但此時不用吩咐,家臣們都知道,不該拘泥功勳,全力爭勝才是唯一的信念。
順著一路強襲,連破數陣,德川家有名有姓的武士起碼有二三十陣亡。
如果懂行的人仔細分辨,可以發現這些差不多全部是德川信康的親信和友人。不過誰能有那個閒心?
約一兩刻鐘之後,織田信長才遇到強力阻攔。
大隊著甲足輕們舉槍成衾,揮著太刀的武士前後掠陣。
這應該是終於碰到德川家主力了。
信長心中不由得一喜。
他並不指望這無腦豬突能真的解決德川家康,畢竟那“三河小弟竹千代”也不是吃素的。但隻要能牽製住精力,河對岸的竹中重治自然有機可趁。都到這關頭,那待價而沽的“美濃麒麟兒”也該知道怎麼辦了……
正在這時,忽然雙目餘光掃到,德川軍的背後和側麵,樹林、房屋的掩護之下,不知何時多出茫茫不可計數的黑色鐵管子,開口全部朝著一個方向。
以及一聲撕心裂肺的沙啞大喝:“諸君聽令,大旗下黑甲高者,那人就是織田信長!”
繼而槍炮齊鳴,火光衝天,地動山搖,硝煙飄飛。
二三百顆彈丸爭先恐後劃破長空,肆意飛馳,朝著目標衝刺而去。
織田信長愕然低頭,看著自己腹部被打出兩個坑洞的甲片,側腰縫隙處潺潺流血的創口,右膝紮進皮肉的碎片,還有額頭上不知是劇烈還是輕微,仿佛隻是蚊蟲叮咬,卻又隱隱深入骨髓的痛。
哄然倒栽向後仰去。
灰塵與血跡早就沾滿了全身,盔甲上儘是汙垢,露在外麵臉部、脖頸也近乎看不出來正常的膚色了。
雙目依然堅毅沉著地盯著天空,沒有半分動搖和遲疑。
表情依然是那麼嚴肅和自信,仿佛隨時可以吟誦出“人間五十年”的曲調。
青筋直冒的右臂依然緊緊握住刀柄,直挺挺指著敵軍的方向。
肩膀上的傷口包紮得極為草率簡陋,暗紅色鮮血已經不可阻遏的再次蔓延出來。
或許到了這時身邊的人才能發現,信長的左手原本是不住捶打自己胸口,試圖讓身體麻木起來,忽略肺部的不適感的。
一路之上,一直如此,甚至已經錘得南蠻胴變了形,鐵片和釘扣深深刺入肌膚,血肉模糊,黏成一團。
他終於不用再為此頭疼了。
從此世間的生老病死,爾虞我詐,燈紅酒綠,刀光劍影,皆成虛幻。至多隻餘一捧黃土,一縷青煙,一座碑文,訴說過往風雲舊事,留待後人評說。
……
“主公……”
站在信長身側不遠的木下秀吉,仿佛自己也中彈身亡一樣,渾身無力,顫抖著癱坐於地,舉目茫然,失魂落魄。
刀劍落在地上,彈了兩下,不再有動靜。
敵人就在眼前,刀槍即將加身,他卻已全無抵抗和躲避的意誌。
心神已經同信長一道倒下,剩下的隻是行屍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