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為軸,右手稍稍發力,將搶柄向前一轉一遞,直攻出去,前方那個悍不畏死,但卻不注意保護頸部的足輕正好被紮中靶心,立撲。接著收身舉槍,護住正中,以劍刃根部的小枝纏住迎麵而來的刺擊,以急速的墊步往邊上退了二尺,卸下力道,再一抖長柄,將對方武器蕩開,然後驟然暴起,“蜻蜓切”的槍尖當作刀用,狠狠轉了半圓,即將劃開另一名敵人疏於防備的腰腹。
忽然側麵破空風聲起,一把薙刀出其不意地斜插過來。
幸好本多忠勝耳聰目明,看在眼裡,放棄了進攻,側移兩步,將將閃躲過去,趁對方招式已老,不及收變,把手裡長槍猛然遞了過去,將其逼退。
沒有立即莽追上去拚殺,而是稍稍喘了口氣,利用左右友軍的掩護取得調整呼吸和身形的機會,準備好了狀態,再重新上前。
武者固然應該淡漠生死,勇於犧牲,但那應該在有價值的時刻再體現。如無必要,在普通的戰場上絕不貪戀斬敵首級的機會,先以自保為上,留得命在,才能更好的殺敵破軍。
這是他的一貫作風。
天下悍勇善戰的鬥將自古不少,如此既無畏又冷靜的卻是罕見。
在他的帶領下,身邊最早的五十名家臣,都是經驗豐富,懂得進退策略的穩重老兵。論衝鋒陷陣的本事未必天下第一,但在各種突發狀態下保持長久作戰的能力很強。
兩邊看似都是不要命一般的短兵相接,刀刀見血,步步要命。
但打著打著,本多忠勝這邊的士兵總能借著隊友的掩護,步伐的變化,地形的微妙影響,將必死的攻擊轉為受傷,將重傷的可能性轉為小傷,儘力保全自己。
而對麵那些敵人,就是當真硬著頭皮鐵了心的搏命,不惜以傷換傷,同歸於儘。
打著打著,陣線雖然還是僵持,戰損比卻漸漸失衡。
今日本多忠勝率數千兵來到越前國的豐原鄉,本來按照命令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築好了陣地等人來攻。
結果,中路和右翼的防線都挺好,唯獨左邊的工事沒有修好,戰前忽然倒塌,不僅無法成為防守的屏障,反而壓傷了百十個自己人,搞得軍心大亂,士氣低落。
此時去責怪中根平右也是無濟於事——那家夥也不是故意搗亂,實在是不習慣這種陣地戰的打法,沒掌握土木工程的技術。人家自己也站在坑裡,現在八成……已經被壓死了吧!
對麵的身份已經大致搞清楚,是溝江氏為代表的朝倉家舊將。
他們一夥人心懷著對平手家的強烈不滿,以及與本願寺一向一揆眾的刻骨仇恨,不願接受越前被平手汎秀掌握的事實,倒戈殺死了朝倉景健投靠上杉。
可想而知,能有魄力做這種事的,不會是懦弱之輩。
這些朝倉舊將本來見了防守陣地之後頗有猶疑,不敢貿然衝鋒。但旋即看到本多軍一翼的工事自行崩塌,頓時大為振奮,直取此處漏洞而來。
幸得本多忠勝親自帶了部隊及時支援,堵上陣腳。
雙方都已冷兵器為主,缺乏足夠的鐵炮和強弓,在這全無遮掩的戰場上,隻來得及對射兩輪,便已開始白兵。
於士氣充足的部隊來說,兩輪射擊造成的殺傷是不足一提的。
越前人不知為何,士氣極高,高呼著各種聽不懂的口號就嗷嗷叫著往上猛衝。
然而本多忠勝自元服起,戰織田、戰今川、戰武田、戰東海道國人眾,戰三河一向宗,從十五歲到三十歲,不是在跟人拚命,就是在跟人拚命的路上,對刀光劍影屍山血海,早就習以為常了。
甚至不如說,呆在家裡享受和平的時候,反而有點不自在。
有的人上了戰場會畏懼,有的人上了戰場會緊張,有的人上了戰場會興奮……而本多忠勝,隻覺得像是回到住了十年的家中,見到結婚十年的發妻一樣,異常熟悉,毫無波瀾,閉著眼睛都知道怎麼做了。
雙方廝殺一番,攻方絲毫沒見到便宜,反而被連連逼退,毫無建樹。
雖然出現了一點波折,本多忠勝仍然是輕車熟路地就擋住強襲。
先親自帶了一二百人,堵住缺口,後麵的預備力量,就能從容地批次跟上,形成牢固的陣型,不至於倉促應敵。
雙方數量幾乎均等,都已經接近充分展開的程度,不存在包抄挾擊的可能性,便隻是簡單的比較軍事素質了。
在本多忠勝看來,麵前這批越前的朝倉舊將,士氣雖然不錯,戰力卻算不上頂尖,比之織田、武田的精銳部隊,尚且有些距離。僅論鬥誌的話,又無法與當年三河一向一揆的門徒眾比擬。
殊死較量一番,守方倒下了三四十個英勇的郎黨,攻方則失去了上百個最敢戰的兵丁。陣線開始鬆動,反推。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頂住氣勢最盛的一波進攻,接下來就越來越後繼乏力了。
過了片刻,主動權漸漸易位,忽然越前軍中,有一著半月金兜,黃係胴丸,持長刀的武士,怒吼道:“我溝江景逸,今得上杉彈正厚信,已立下軍令狀,死戰不退!諸位隨我上前!須知舍生則生,畏死則死!毗沙門天在上!”
這一鼓舞,許多士兵大叫著回應,士氣稍有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