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豔陽千裡。草長鶯飛,鳥語花香。
足利義昭精神失常是裝出來的,身體欠安卻屬實。纏綿病榻久了,如此疾行奔馳,沒多久四肢就酸痛不已,胸口亦透不過氣來。
但心情卻是極為開闊鬆弛,甚至忍不住要誦出“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詞句來。
左右見他不適,勸說“是否用些‘藥物’支持一下。”
足利義昭斷然拒絕了。
這麼長時間下來,他早已知道這“福壽膏”絕不是什麼好東西,先前故作貪戀沉迷,隻為麻痹大賊而已,如今既然有機會遁走,自然應該勵精圖治,自強不息,豈能受製於外物呢?
曾經聽南蠻海商說,擺脫這玩意兒需要極強的意誌力,一百個人裡麵,九十九個是做不到的。
但足利義昭的理解卻是——一百個裡麵,九十九個做不到,說明剩下那一個,是做得到的!
既然世上總有人做得到,憑什麼我做不到?
堂堂征夷大將軍,就不能是那百分之一的嗎?
一念至此,充滿了鬥誌。
北畠具教、具房父子,以及六角義賢、義治父子,被將軍大人的情緒所感染,同樣是精神抖擻,戰意昂然。
儘管還沒有真的脫離險境,隻是離開了那個名為京都,實則監牢的地方,便足以讓人振奮不已了。
當年六角麵對織田,北畠麵對平手,都是選擇了“好死不如賴活著”的路線。
然而“賴活”了一段時間,又受不了胸口熊熊燃燒的武者之魂,難以接受無權無勢,被人圈養的日子,寧願嘗試“好死”一把算了。
正巧這時,足利義昭探過來極其隱秘的橄欖枝,瞬間一拍即合。
不知花費了多少時間,尋找合適的機會,遴選僅剩的忠仆,終於趁著平手汎秀那國賊和細川藤孝那牆頭草有所疏忽,一舉起事。
雖然被那叫什麼“鈴木秀元”的狗腿子攪得被迫提前發作,但依然順利。
北畠具教勤習劍術,是天下有數的高手,學到了塚原卜傳的“一之太刀”,他兒子具房笨拙懶惰不得傳承,卻也占一個身大力強的優點。六角父子則是弓術“日置流”與馬術“大坪流”的正統繼業者,皆有百步穿楊,彈無虛發之能。
還有伊勢鳥屋尾滿榮這等精明強乾的武士,與甲賀青木家、黑川家的忍者願意幫忙。
總而言之,是足有自保之力。
一路之上,時常遇到普通行人,並未刻意避諱,也實在避諱不了。從京都出來的縱橫幾條街是四通八達,沒有任何不為人知的偏鄙密道,你又不會飛天遁地,如何瞞得住人?
數十個手持刀劍弓矢的人一起行走,怎麼看,都不是善類。一般人就算認不出實情,恐怕也會當作是一夥無法無天的盜賊去報案。
然而關竅就在於,平手汎秀此人愛惜羽毛,十分虛偽,不肯像信長那樣明目張膽地接手禦所防務,控製人員出入,把幕府架空。
京都的町民縱然要報案,一時也想不到該找誰的。
事實上大部分人看到這支可疑的隊伍,隻是緊閉門戶,祈求自保而已,沒有誰打算去多管閒事。
住在如此敏感的區域,若沒有這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精神,大概也活不到現在。
眾人輕裝簡從,除了必要的印信文書,什麼也不帶,出了禦所便急匆匆向洛南,跑了小半個時辰,於大慈寺中取得安排好的馬匹,然後轉道西走,往山陰方向而去。
路線方案是足利義昭親自製定的。他充分分析了周邊列國的局勢,認為京都附近僅有丹波處於深山老林當中,乃是平手汎秀勢力所不能及之處。國中赤井、波多野、內藤等家族並不具有足夠的實力和眼光逐鹿天下,而是傾向於在接受舊有公儀的前提下保持獨立地位,其提供庇護,拒絕平手氏涉入的可能性很高。
離開禦所半個時辰之後,算是漸漸跨出了城市的範圍。
雖然不像界町那樣有明確的壕溝和牆垣作為標誌,但京都其實也是隱約邊界的。大約就是方圓五到十公裡,縱橫十幾條街構成。室町中期由於政局動蕩遭受燒失有所萎縮,這幾年近畿形勢平定下來又稍微擴展,怎麼都還是出不了以皇宮為核心的那個圈子。
超過這個範疇,就漸漸人煙稀少,兩側隻見田畝而不見屋敷,顯然到了鄉間。過了澱川之後,就是山**,路上隻剩偶然才能遇見的行商隊或旅客了。
足利義昭識得方向,告訴左右說:“如此行進二百町(約22公裡),即可到達八木城,屆時便可尋求內藤氏的援助,然後再召集赤井、波多野等,聚攏丹波國眾為根基,接著傳信列國,聯合大友、毛利、上杉、武田、北條為伍,必能令平手逆賊惶然不可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