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懇請大納言大人,饒恕我的無禮之辭!”山中幸盛轉為伏跪的姿勢,又深深把頭埋了下去:“相信所有的明眼人都已經看出來,亂世將在您手上終結了,那麼用鮮血證明勇氣的機會,將越來越少。您的數萬鐵騎映襯之下,我們區區尼子複興軍的這點力量,實在微不足道。但鄙人希望能為後世留下足以傳頌的故事,就算儘數玉碎,千百年後人們談起這段掌故,依然可以體會到相同的熱血情懷!”
“真乃壯士啊!”平手汎秀不自覺地雙手擊掌讚歎。
話說到這裡,顯然已經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也沒有拒絕的必要了。
“我最開始以為,寶刀不應該隨意出鞘,以免無謂損毀。但聽了您這番話,才意識到,如果一直不出鞘,始終束之高閣,那所謂的寶刀跟一條木柴又有何區彆呢?”平手汎秀如此感慨。
而山中幸盛緩慢卻又堅決地點了點頭,表示完全同意。
“那就祝貴軍,在伯耆旗開得勝了。”平手汎秀產生出不願廢話的心情,命令侍從就近取來酒水,斟作慢慢兩杯,自己取了一杯,仰頭一飲而儘,另一杯遞給這列國僅有的“出雲之鹿”,揮手笑道:“這便算作壯行之禮吧!有什麼物資和錢糧上的需要,直接去找伊奈半左衛門吧,我會提前說好的,隻要不是太麻煩都會幫你們解決!”
“大納言大人的深恩,鄙人以及尼子家全體,感佩於心,定當結草銜環以報!”山中幸盛又拜了一拜,鄭重地雙手接過酒水,亦是毫不停滯地灌入喉中,然後轉身疾步離去。
看著漸漸消失的背影,平手汎秀陷入了沉思。
確實如山中幸盛所言天下平定統一的勢頭已經是有識之士都能看到的了,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大部分人關注的是誰會取得勝利,誰將來定義“正統”。倘若自己不能成為勝利者,那就選擇成為勝利者的親友,部下,附庸,或者至少站得越近越好,隻有這樣才能儘可能保住性命,保住家名,保住領地,保住城池,保住身邊一切的一切。
但是,當後世人們以百年千年為尺度史料之時,誰勝誰敗,孰是孰非,都已經成了過往煙雲,皆付諸笑談。反而是那些壯烈的失敗者更容易引發敬仰和同情。
源賴朝、足利尊氏還有原本曆史的德川家康,將占據主流曆史課本中最大最顯眼的位置,而源義經、楠木正成和大阪城下的真田幸村,則會被民間意識形態塑造為精神偶像。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訴求,但願大家都能各取所需。
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京極高吉、武田元明兩人恭恭敬敬地一齊覲見,說是各創作了一首描述今年新春集會,詠頌當下平安樂土美好時光的詩歌,希望呈送到平手大納言大人眼前,得到權威的指點和品評。
他們兩人的言行,說是“奴顏婢膝,阿諛奉承”可能有些過了,畢竟寫詩也是個正經事,平手汎秀素有風雅之士的口碑,請他品鑒詩文不算離譜。
但不管怎麼說,跟剛剛離去的山中幸盛是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了。
此時平手汎秀心中難以遏製地生出一絲鄙夷的情緒,但同時又覺得相當輕鬆。
剛才正好相反。
剛才見到山中幸盛那一番,令人不得不佩服的表態,氣氛卻是沉重壓抑,有點難受的。
福至心靈,平手汎秀忽然喃喃道:“若全是那一種人,我何以能得天下!但若全是這一種人,得了天下也沒什麼意思。”
“大納言大人有什麼吩咐?”京極高吉、武田元明沒有聽清。
“沒什麼。”平手汎秀揮了揮手,收斂心情,將精神投入到品鑒詩文這種高雅的活動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