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早川隆景的“左衛門佐”是得到足利義昭允許的稱號,長宗我部元親的“宮內少輔”純粹是私自濫用的,都不是正式官銜,按說前者還更靠譜一些,但平手汎秀偏偏隻承認後者,真是仗勢欺人,雙重標準。
“那麼真是要感謝長宗我部宮內的寬宏大量了!”小早川隆景的話語隻有喜悅,聽不出絲毫委屈憤懣的意思:“這樣的話,毛利家就更應該展現出誠意了!鄙人隨後會親自前往土佐登門表示致歉的!”
看到對方姿態一直這麼低,平手汎秀倒有些演不下去了。
按道理講,現在這個時間點,毛利家就算是迫於無奈接受降伏,也應該是很勉強的才對,態度理應更強硬一些,不至於這麼一副嚇破了膽子的模樣。
原本想要給出的下馬威,好像一拳打進了棉花裡似的。
於是沒心思再閒扯,開始聊核心話題了。
片刻,平手汎秀又道:“大約上個月,或者上上個月,我們有過接觸。當時好像說過——允許毛利家保有五國領土。”
“這是大納言的仁慈。”小早川隆景終於緩緩抬起頭,露出平靜從容的臉龐,“毛利家對此感佩於心。不過,鄙人猜想今天的條件會有所區彆吧。”
“非我一意苛刻。”平手汎秀平平淡淡道:“但是,貴家主君,毛利右馬頭,他不肯接受議和條件,非要繼續作戰,收到了更多的教訓才肯反省。如果對他過於寬容的話,那可能要讓彆的人難以心服口服,說我處事不公了啊。對嗎?”
“十分合乎情理。”小早川隆景依然神色不變:“鄙人今日前來,就是老老實實聽從大納言的安排,不敢有絲毫討價還價的心態。”
“是嗎?”平手汎秀揚了揚眉毛,故作腔調,冷笑道:“那麼說,無論我做出什麼決定,毛利家都會接受嗎?”
此話一出,空氣仿佛忽然凝固,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小早川隆景抬頭望了一眼,再次伏身拜倒下去,終於今天第一次說出了否定的話:“鄙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如何都會接受。但鄙上右馬頭是否會接受,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
平手汎秀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
剛才服服帖帖恭恭敬敬說半天,現在忽然來一句“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來乾什麼?
沒誠意啊!
沒誠意的話,就讓安國寺惠瓊在這耗著不就行了?
你跟他區彆在哪裡?
長籲了一口氣,平手汎秀麵無表情地把手中折扇扔到地上,戰術後仰,道:“往日隻聽說毛利家中,勇力第一的是吉川元春,而今看來他怕是不如你了。敢特意跑到軍前帳下來消遣我,這份膽量倒是少見。”
“您誤會了。”小早川隆景還是一點緊張的意思都沒有:“請容鄙人細細解釋。方才那句話隻是講現實告訴大納言大人而已。鄙主右馬頭雖然遣我來此議和,吩咐‘務必要達成停戰’,同時卻又要求‘不可過分割讓故土’。這兩個條件實在難以充分滿足,所以鄙人隻能說,他是否會接受是存疑的。”
“原來是您接到了不切實際的命令。”平手汎秀麵露譏諷之色:“那麼您過來談判有什麼意義?倒不如回去繼續作戰吧!”
“意義就是,絕不讓議和失敗的責任,落到鄙主右馬頭(毛利輝元)身上。”小早川隆景終於有了一點激動的意思:“實不相瞞,毛利家之所以求和,是由於受到了長門、周防、石見等地家臣的壓力。他們的領土遭到破壞,要求我們想辦法解決問題,若是置之不理的話就會喪儘人心,令毛家的根基不複存在。但是,鄙主並不願意因此就接受過於苛刻的降伏條件。”
“所以呢?”平手汎秀一時沒有聽懂。
“所以,鄙人就來了!雖然心懷著務必達成一致的決心,但也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小早川隆景的臉上開始顯露莊嚴肅穆之色:“議和不成功的話,鄙人隻有以死來解決問題了。非我自誇,鄙人在西國算是頗得人心,如果是為抗議過於苛刻的條件而自刃,一條性命足以作為對家臣的交待,令他們暫時忍受領地被荼毒之事,堅持投入作戰。”
平手汎秀稍有錯愕,然後忽然哈哈大笑。
如此姿態,不知道算不算前倨後恭,實在是有點好笑。
他不客氣地指出:“小早川殿,您如此舉止,何異於螳臂當車?向駕車的人喊著‘如果不停止,我就要用血弄臟車輪,讓你永遠洗不乾淨’作為威脅,您覺得合適嗎?”
小早川隆景垂目道:“既然生而為螳,也隻有如此而已了。鄙主既然還存有僥幸之心,那我除了期望駕車的人為了避免血汙的麻煩會高抬貴手,還能有何辦法呢?”
“有趣。”平手汎秀點頭下了論斷,伸手虛指道:“我並不會因為怕沾上血汙而止步,但是我會覺得這支聰明的螳沒必要為了愚蠢的理由去死。這樣吧,交出有銀山的石見,長門、周防、安藝、備後四國可得安堵。如此一來,你應該沒必要去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