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做什麼表情才是?
幸好平手汎秀沒有過多糾結這個問題,笑了幾聲就進入下一流程:“大浦彌四郎為信……姑且叫你彌四郎吧,怎麼突然想到來關東拜訪我呢?”
總算等到了已有準備的問題,大浦為信立即接過話頭:“世人皆曉當今乃是內府的天下,亂世即將終結,我等雖處奧羽偏遠之地,也都心知肚明,所以紛紛都寫信送禮向您致意。但鄙人覺得,隻派使者做代表實在是誠意不足,一定要親自來一趟才足夠。正好今夏聽說內府蒞臨關東,此時不動身更待何時啊!”
聽罷平手汎秀疑道:“既然是今夏聽說我到關東,怎麼現在才來呢?這可都十月了啊,快入冬了呢!”
大浦為信一歎,黯然道:“慚愧,慚愧!隻因我們奧羽大名以前互相攻伐,征戰不休,相互結下了許多仇怨。幾個月前鄙人對四鄰說要帶著軍隊來關東覲見內府,他們卻都不肯讓開道路,非要誣陷說居心叵測……沒奈何,花了幾個月功夫,同最上家取得合作,先走海路到出羽,再輕裝簡從,悄然行進,隻帶了二三十人,才避開敵人耳目。”
“有意思……”平手汎秀思索片刻,又問:“那彌四郎,你說說,為什麼奧羽諸多大名,隻有你一個人辛辛苦苦跑到關東見我,彆的卻都隻派使者致意呢?包括為你提供幫助的最上家,也沒一起過來啊!”
“好像是因為他們都有抽不開身的原因吧。”大浦為信似乎並沒有趁機上眼藥的意思,反而替鄰居“開脫”了一番:“比如最上家,現在是父子對立,內亂頻發的狀態;南部家也差不多,分裂成了兩派;安東家據說是貿易出了大問題急需處理;葛西、大崎兩家互為宿敵,都不敢輕易走開;伊達正在與相馬交戰,附近勢力全被卷入……”
他數著手指說了半天,指出每一家大名都有內憂外患的情況,如果輕易離開領地,可能家業就會遭遇毀滅性的打擊。
這話聽起來頗有道理。
但平手汎秀身經百戰見得多了,立時聽出話中有話,伸出手指半是戲謔半是道破,開口說到:“那些事情,在戰國亂世,豈不是每天都在發生的日常嗎?這年頭哪家大名沒有一堆敵人的?理由恐怕不能成立。彆的不提,就說你本人吧……你大浦家,難道完全沒有內憂外患?就不怕離開領地的時候出事?”
“內府大人,真是目光如炬。”大浦為信伏拜道:“說出來不怕您笑話,鄙人的出身可不算什麼名門大族,現在這份領地其實是通過各種巧取豪奪的手段,從附近鄰居嘴裡硬生生搶過來的,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而且由於根基淺薄,不得不收納了大量新晉家臣,內部也未必算的上穩妥……說不定這會兒,老家已經是亂成一鍋粥了,有仇家打上門,或者野心之人叛變,都不稀奇。”
“那你還敢前來?”說到這裡,平手汎秀興致越來越高,下意識便發問。
“是的。其他奧羽大名都不敢,但是鄙人卻敢。”大浦為信這時又把頭抬起來,露出漂亮的長須,自信滿滿地說到:“因為鄙人比他們都更明白事理!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奧羽那一點蠅頭小利其實沒什麼好爭的,真正值得爭奪的,是內府大人身邊的坐席。今日隻要得到您的認可,就算家裡元氣大傷也不要緊,遲早可以恢複。反之,若是觸犯天威,就算暫時奪得一些地盤又有什麼用?遲早是要連本帶利吐出來的。”
聞言平手汎秀揚了揚眉頭,再次打量了一下麵前這人。
話語如此直率,絲毫不談什麼“大義”什麼“傳統”,純粹是客觀從利弊分析,但說出來可信度十足。因為不是空口白話,而是用行動證明了理念。
這麼積極主動跑過來表忠心的人,無論如何應該得到優待。
更何況還是個聰明人。
平手汎秀想了一會兒,做出決定,用手在案幾上打著拍子,吩咐道:“大浦彌四郎為信……雖然沒有帶多少兵,但你既然是來助陣的,就一起安排到討伐北條家的序列當中吧。”
“是!”大浦為信肅然領命,然後補充道:“當北條家認出鄙人的旗幟之時,一定會感到絕望。如果連奧羽最北麵的大名都出現,他們一定會以為,整個奧羽都參與了討伐戰。”
“不錯。”汎秀露出微笑,又道:“還有一件事。我聽說‘大浦’的苗字並非你的原姓?”
大浦為信答道:“鄙人原本出身奧羽武家久慈氏,後來過繼到南部氏庶族的大浦氏,遵循養父的遺願,接過位子後開始謀求獨立……其實說起來久慈氏也屬於南部氏的庶族,隻不過關係已經很遙遠了。”
“這樣不好。”平手汎秀搖搖頭:“身為南部氏庶族的話,總會在嫡流麵前矮上一頭。這樣吧,你既然是來自津輕郡,以後苗字就改姓‘津輕’,然後我再代你上報朝廷,申請一個適當的官職,今後才方便行事嘛!”
“多謝內府深恩!”大浦為信——現在已經改名津輕為信,喜出望外,連連叩首。
“不必,不必。”平手汎秀悠然擺手道:“話說奧羽之事,我向來是不怎麼熟悉的。日後要進行整理的話,還要麻煩你多多幫忙介紹情況啊!”
“這是鄙人的榮幸,亦是大浦家……不是,是我津輕一門的榮幸!”津輕為信的聲音都有點變形了,長長的胡子也激動得一抖一抖的。
這輕飄飄一句話的分量他完全聽懂了。
以後奧羽所有大名,想要拜訪內府大人,可就得排在後麵乖乖等待了。到時候隨便進一句讒言,說一句好話,可能就會影響某個家族的命運。甚至什麼話也不說,隻稍微更換一下覲見的順序,就能起到微妙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