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京都的人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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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晚上,正式的請柬就送到了信長的住處,署名是妙覺寺。送請柬的僧人,還委婉表示,出席者除附近的武家之外,更有京都的豪商。

次日一早,信長隻帶了隨侍七八人相隨,而後出門。

二月的清晨,春寒料峭,尤其是在這失去了昔日榮光的京都,一路行來,都隻覺得淒涼幽寒。

及至接近了妙覺寺,才霍然一變。

洛北西邊的廣場上,觀眾圍城了幾圈,幾乎達到了無法插足的境地,外圍還停著不少裝飾不凡的牛車。

三方圍著簾幕的舞台上,十幾個演員身著寬大的黑色僧衣,戴著麵具,在舞台上跳著扇舞。一言一行,一笑一顰,舉手抬腳之間,似是隨意為之,卻又顯出精湛的舞技。

舞者演繹的,是關於男女愛情的“和事”,隨著情節的推進,每每引起圍觀者的歡呼叫好。動作之外,又加上了故事的情節,背景的配樂和歌聲,亦是輕柔悅耳,而且並無喧賓奪主之嫌。

這種規模的演出,往往並不收取固定的費用,而是任由觀看者施舍錢財,若是沒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表現,收入是難以保證的,是以流浪各地的劇樂團,都會竭儘全力來吸引觀眾,歌舞的表演形式,也是一再變換。

在和平的年代,上層的歌舞團隻需要為達官貴人服務即可豐衣足食,不過亂世之中,領主的心思全都在刀兵之上,流浪的“藝術家”們,自然也是舉步維艱。

此時正是一曲舞罷,黑衣舞者紛紛向台下鞠躬施禮,隨即摘下麵具,露出敷著米粉與朱漆的容貌。白紅黑三種顏色,在舞者的臉上,組成妖豔和詭異的圖案。遠遠看去,似乎都是年輕女子。

於是讚聲愈發激烈,而且漸漸變得整齊一致,仔細聽來,似乎是在喊“出雲阿國”的名字。

“這就是出雲神社的阿國?”一直神遊物外的平手汎秀,突然回過神來,對著台上掃了兩眼,“的確是與常人不同。”

池田恒興眉頭一皺:“出雲神社不是今日在妙覺寺獻藝嗎?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這是神社的經營策略。”丹羽長秀走上前幾步,出聲解釋道,“每至一地,就讓剛加入的舞姬免費演出,作為宣傳和訓練新人的手段。”

居然連這種細節都會注意?米五郎左丹羽長秀,果然心細如發,也難怪在攻略美濃的途中能夠抓住機會屢次策反對方的豪族了。

信長手持著折扇走在前麵,仿佛一直沒有在聽,隻在此時才稍稍回頭掃了一眼,雖然沒有明說,但顯然是激賞的意思。

平手汎秀頷首若有所思,而佐佐和池田等人,在信長的目光之下,多少有些不甚自然。

眼前就是妙覺寺的正門了,向守門的僧人遞上請柬,片刻之後就被領入寺中。

妙覺寺已有了兩百年的曆史,是日蓮宗的本山之一,亦是達官貴人時常光顧的場所。而織田信長所信仰的,恰好也是日蓮宗,進門之後,亦表現出了足夠的恭謹——至少表麵上是如此的。

穿過大門,先是在本堂聊作參拜,接著才由僧人引領,走到偏殿的華芳塔堂。

寺廟的主持是個慈眉善目的老者,除了與賓客相互見禮之外,開口不多,顯然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反倒是身為客人的朝山日乘與各路人馬交遊嫻熟。

除了鄰近的和尚與文化人之外,還有一些家格較低的幕臣和公卿出席,不過真正具備實權的大人物,反倒是三個商人。

茶屋,角倉屋,後藤屋,是京都最大的三家商人,掌握著近畿一帶的經濟命脈,被稱為“京中三長者”。

失去領地的名門,固然也有撐作門麵的作用,但真正具備野望和眼光的人,最先接觸的一定是這三家商人。

汎秀向丹羽長秀打聽了一些京都商人的事情,雖然此時離織田家上洛尚有九年之久,不過卻可以先做好相關的準備,有備無患總是沒有錯的。

觀看演出的座位十分有限,丹羽和瀧川作為隨從也得到了坐席,佐佐成政和前田利家侍立兩側,而其他人隻能退到殿外。

餘下除了汎秀之外,尚有金森長近,蜂屋賴隆,以及……木下藤吉郎——這個身份並不高的人也被破格帶到了京都。

寺廟的道路十分乾淨整齊,而且路麵也是剛剛翻新過的樣子,比清州城中還要平整,而屋簷和高塔之上,隱約還可以見到反光的金箔,這與整個京都的情況,顯然是十分不合的。

“昔年南朝六宗何等昌盛,今日卻輪到日蓮和淨土當道!”金森長近突然生出一句感慨,身為文化人,他對於日蓮宗與淨土宗這些在中下層傳播的宗教並無好感——即使織田信長是日蓮宗的信徒。

“禪意如水,宗派就如同取水的器具,殊途同歸,金森殿又何須感慨呢?”平手汎秀隨意回了一句。

“平手大人和金森大人真是高人啊,在下隻知道都是和尚,卻不知道誰是哪個宗派……”木下突然插話道,“不過,那些佛殿上的金子,全取下來,恐怕要值好幾萬貫吧?”

此言一出,木下自己先摸著腦袋笑了起來,麵容愈發類似於某種動物。

蜂屋賴隆也隨之一笑:“這些宗派究竟有何區彆,我也是搞不清楚,反正那些是公家文人的事情……”

金森長近皺了皺眉,隻礙於同鄉蜂屋的麵子,並未說話。

“木下殿現為本家的奉行,能夠想起這些,也是在其位謀其政。”汎秀輕笑道。

“我這個鄉下人,恐怕是一輩子都搞不清楚這些事情。”木下察覺到金森臉色有異,連續不斷自嘲,後者神色稍解。

落在汎秀眼裡,愈發覺得此人不可輕忽。

“既是殊途同歸,為何天下百姓卻紛紛拜在日蓮淨土二宗之下呢?”金森突然又問了一句。

“這個……”汎秀略微思索,開口道,“取水的器物,既有粗製的瓷碗,也有精致的茶器,庶民尚不可果腹,所需的並非名貴茶器,而是方便的瓷碗……”

“平手大人妙語!”隻聽見一句讚譽,眼前出現了三個昨日剛見過的武士,正是沼田佑光,丸目長惠,小笠原長時三人。

“佑光殿太客氣了。”寒暄數語,汎秀分彆介紹雙方,其他人倒還罷了,小笠原長時的名頭提起來,金森和蜂屋俱是一驚,木下更是作出誇張的表情。

“居然是信濃的守護,源氏後人的小笠原殿下……在下真是三生有幸!”說完還不忘伏身施禮。

小笠原輕輕一笑:“木下大人太過謙了。所謂的名門小笠原家就如同平手殿話中的茶器,隻能被束之高閣,而閣下卻是瓷碗,乃是萬民所需。”

“大人此言差矣。”木下藤吉郎突然變得能言善辯,“名貴的茶器全天下就那麼幾個,瓷碗卻是到處都有,所以能取代在下的人成千上萬,能取代大人卻少有……”

小笠原笑而不語,沼田暗自點了點頭,連丸目都抬頭看了他幾眼。

“織田家能臣如雲,也難怪尾張守(信長)大人武運昌隆。”一直沉默寡言的丸目突然說了一句。

這就是後來成為太閣的男人。

……

交談數語之後,金森蜂屋木下三人告辭退去,然而小笠原長時卻是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沼田與丸目也是站定在一側。

“老夫昨日的請求,不知汎秀殿考慮得如何了呢?”

這個所謂的“請求”,就是要汎秀為他的義子主持元服之禮了。

時至今日,名門小笠原家已經沒有了什麼影響力,不過小笠原長時多少有些武名,稍加親近也是有益的,更何況其中還包含著沼田佑光,丸目長惠乃至朝山日乘的關係。

“汎秀何德何能……”汎秀故作推托,但言語已是應允了此事。

小笠原輕輕點頭,仿佛是意料之中,隨後又說到:“初次之外,老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在下定當竭誠。”汎秀空口開了一張支票,反正對方也不可能說出什麼荒謬的要求來。

“希望犬子在元服之後,能夠出仕平手大人。”

附送家臣一人麼?

汎秀微微有些猶豫。

小笠原長時本人武勇非凡,子侄輩想來也不會過於差勁,隻是貿然收錄一無所知的人為家臣,多少有些不放心。

“若是小笠原殿的養子,自然是人中龍鳳,此乃汎秀之幸。”最終還是決定儘皆應允。

“如此甚好!”沼田撫掌道,“汎秀殿如此豪爽,我等也不宜再藏私了。”

“藏私?”

“在下願獻上一份功績,請汎秀殿笑納。”

“不知佑光殿所言……”

“汎秀殿可知近江佐佐木六角家?”

“六角乃天下強藩,上代當主義賢公,再上代的定賴公,俱是當世英傑。”

“然而當今的義治殿下,卻並非英主啊。”沼田調笑了一聲,繼而又正色,“定賴公原本隻是家中次子,隻因其兄六角氏綱早逝,方才繼承家業。”

汎秀心下逐漸明朗起來,亦不開口打斷。

“若是六角氏綱的子嗣尚存於世,則定賴公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沼田突然止住,抬頭看著汎秀。

那就是敵方用來進攻六角家的最好借口了。這句話沒有說出口,汎秀隻裝作疑惑之狀:“本家的敵人是美濃齋藤和駿河今川,六角家的事情,又與本家何乾呢?”

沼田不禁莞爾,隨即故作正色狀,“在下隻是介紹一位友人而已,又與六角家有何關係呢?”

“不知這位友人是……”

“正是六角氏綱大人的嫡子,名諱六角義秀!”

ps:六角義秀是六角義賢的堂弟,義治的堂叔,織田家進攻六角,也的確利用了此人作為旗號——這也是信長的拿手好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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