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是好日。我在心中咀嚼著這句話。望著瀝川,默然無語。
春花秋月,夏風冬雪。我在無窮的苦惱中錯過了一個個美好時節。
驀然間,我已開悟。從手袋裡拿出口紅和眼影,向他微笑:“那好,我先化下妝。”
瀝川點點頭,坐在窗前等我。
湖麵燈光閃爍,與天上的星辰連成一片。
燈光和星光,仿佛全都彙集到他的眼中。
我暗暗地想,如果今夜瀝川不幸在我身邊去世,他會快樂,我會滿足,也許這是個美好的結局。
瀝川開車帶我去了Kunststuben餐館,聲稱那裡有蘇黎士最好吃的菜。其實對我來說,世界上最好吃的菜就是我自己炒的香辣魚塊,連從來不吃辣椒的瀝川都說好吃。有兩次居然還要求我做了給他帶去當lunch。我們在Kunststuben從開味菜吃起,然後是湯、主菜、甜點、水果,一道一道地上,一直到飯後咖啡。可惜,自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大塊朵頤。瀝川隻吃了一點沙拉和水果,估計還吃壞了,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之後再也不見他動刀動叉,乾坐在我對麵陪我說話。
飯後我們去了酒吧。我喝酒,喝得醉醉醺醺,瀝川喝蘋果汽水陪我。在酒吧裡聽完了一場本地歌手的演唱,瀝川一定要帶我去隔壁的舞廳跳舞。他說他從來沒看過我跳舞,一直想看。我在舞廳給他跳了一段迪斯科,拿出我多年混舞廳的經驗,跳得很High、很勁爆。瀝川坐一邊給我鼓掌。過了半個小時,音樂忽然變緩,我把瀝川拉進舞池跳慢四。瀝川的腿不是很靈活,跳舞時又不能拿手杖。我們便拋開節奏、相互擁抱、踩著碎步、隨著音樂慢慢移動。
零零碎碎的燈光下,瀝川的臉色竟有一絲少見的紅潤。步子慢,躲閃不及,老是被我踩到腳。我擔心他累了,一直吵著要回家。瀝川拉著我,磨磨蹭蹭地跳了好幾曲,直到舞廳裡又放起了迪斯科才罷休。走的時候,還有些戀戀不舍。
回到家裡已是淩晨三點。我們洗了澡,換了睡衣。瀝川意猶未儘,還惦記著跳舞。
“彆跳了,要不我給你唱支歌吧!”我將他按在沙發上。
“唱什麼歌?我有吉它,我給你伴奏吧。”他從隔壁房間拿來一把西班牙式吉它。
“唱我以前經常唱的那個,勁歌。”
“Oh...no.”他呻吟了一聲,“換一首吧,我求你啦。”
“不行,這是我最拿手的,非唱不可!”
“等等,我先想想是什麼弦律來著。”
“我唱了哈。你願意伴奏就伴奏,不願意我可就清唱了。”
我清了清喉嚨,到洗手間裡拿了一把牙膏當作話筒,扯著嗓門唱開了:
“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
燃燒了整個沙漠。
太陽見了我,也會躲著我,
它也會怕我這把愛情的火。
沙漠有了我,永遠不寂寞。
開滿了青春的花朵!
我在高聲唱,你在輕聲和。
陶醉在沙漠裡的小愛河!”
……
瀝川從頭到尾都皺著眉,十分忍耐地給我伴完了奏。然後,他死活不讓我唱第二段了,說再唱他的聽覺也要殘疾了。他給我彈了一段他喜歡的“Hotel California”,自稱這是他的保留曲目,前奏彈得與Eagles們不相上下。瀝川的嗓音很動聽,柔中帶著硬,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我妒火中燒,偏要進去搗亂,他每唱一段,我就在高潮處吼一嗓子:“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唱到最後,我又逼他把過門彈一遍,把第二段搬出來,讓我用秦腔獨唱:
“Her mind is tiffany-twisted, she got the mercedes bends
She got a lot of pretty, pretty boys, that she calls friends
How they dan the courtyard, sweet summer sweat.
Some dao remember, some daet”
因為最後一句提到了“dance”,一唱完,瀝川拉著我站起來,又要跳舞。在我的印象中,瀝川很少有這樣高的興致。拗不過他,我到樓下找了張CD,打開了音響,放起了舞曲。
我托著瀝川的腰,讓他用雙臂圈著我,隨著音樂慢慢起伏。他那條唯一修長的腿跟著我的腳步輕輕滑動。
“這樣哦,一後、一前。一步、兩步、三步、一靠。再來——”
“這麼簡單?”他說,“你教點難的吧。不是還有旋轉嗎?”
我抓狂了:“摔了怎麼辦?”
“爬起來繼續跳唄。”
“不成,得慢慢來,先把基本的弄會了再說。”
我以為掛在我身上的瀝川會很重,其實,他卻是輕飄飄的,像一團霧那樣沒有重量。
“瀝川你太輕了,得多吃一點啊。”我心酸地說。
“對不起,把你當拐杖了,累不累?”
“不累,難得你喜歡。”我細語柔聲地說。
他低頭往下看,我們的腿糾纏在一起。這回是他動不動就踩我。我們都光著腳。
“噢!瀝川你老是踩我!你故意的吧。”
“柔若無骨的纖足,踩著挺舒服——”他壞壞地笑。
“我踩你!踩你!”
“哎,哎,兩隻腳踩一隻腳,輪著來也好呀,太欺負人了吧。”
“我還踢呢。”
“我閃,你背我。”他向我壓過來。
我們同時倒在地板上。我正要坐起來,被他一把按住:
“小秋,再來點高峰體驗。……你下午都說你晚上要的,對吧?”
我一直睡到上午十點。醒來時,瀝川仍在沉睡。一點半的飛機,至少要提前三個小時進機場,辦理登機和入關的手續。我洗澡、更衣、到廚房裡找到一盒昨晚的甜點當作早飯吃掉了。臥室的地板一片狼藉,葡萄、蜂蜜、蠟燭、紅酒和四處散落的枕頭……是我們昨晚嬉戲的痕跡。我悄悄地將一切打掃乾淨,然後下樓整理好我的行李箱。
樓下傳來門鈴聲。
打開門,是瀝川的爺爺和另一位中年女護士。
“早上好!”老先生和顏悅色地說。
“早上好!”
“瀝川在嗎?”
“他還沒醒。”我輕輕地說,“而且睡得很沉,現在輸液肯定沒問題。”
見我這麼說,他反而遲疑了:“你們今天不出去?”
“我是一點鐘的飛機,現在馬上要去機場。”
“嗯……”他打量著我,尋思著,忽然問,“小姑娘,你來過這裡嗎?”
“沒有。”
“為什麼我覺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我淡淡地笑了笑:“不會。”
“可惜,瀝川還在生病,不然他會好好地招待你。”老先生顯然看出了我們的關係不尋常,有點歉意地說,“趁他睡著,我們會先給他打一針鎮靜劑,所以,你恐怕沒什麼告彆的機會了。”
“沒關係,治病要緊。我也希望他早點好。”
“那麼,瀝川給你安排了車嗎?”
“不要緊,攔出租就可以了。”
“那怎麼行,”他說,“我讓我的司機送你吧。”
在瀝川爺爺的堅持下,他的司機費恩將我送到機場。
將一切手續辦完,隻剩下了一個小時。
我坐在候機廳裡,戴著耳機,看著玻璃窗外的巨大飛機。
沒有傷感,也沒有歡樂,我的腦中一片空白。隻記得瀝川叮囑我的一句話:
日日是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