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起碼他已經沒有後顧之憂了,在他明確加入了鎮北軍的時候,相信金陵是不敢對他的家族做什麼的,他
們這時候可承擔不起一點鎮北軍出兵的風險。
*
蕭融等人一直都在北揚州的駐軍處休息,但南雍那邊半點動作都沒有,連個與他們有關的消息都沒傳出來過,對此大家接受良好。
蕭融是有耐心,他等得起,他知道南雍不可能裝什麼都沒發生,而他也不會任由這種事出現,所以他不著急;而屈雲滅,他就更簡單了,他明確的告訴蕭融,等打完鮮卑,他就揮兵南下,把整個南雍皇宮都付之一炬。
蕭融:“…………”
他覺得自己要瘋:“要殺我的人是羊藏義派的,害得大王受傷的人也是羊藏義的私兵,這關皇宮什麼事,他都不住那裡啊!”
屈雲滅:“羊藏義為南雍效力,他所做的不都是為了南雍嗎?那我把南雍打下來,又有什麼問題。”
蕭融服氣了,他萬萬沒想到,哪怕沒有高洵之喪命的事,屈雲滅居然還是要這麼作死。
你就這麼喜歡當亂臣賊子?!而且你要是真的這麼做了,那我這一次力排眾議、深入金陵,這又有什麼意義啊!
他千辛萬苦的和小皇帝聯絡上,為的不就是以後能順利勤王,將皇權平安過渡到屈雲滅頭上嗎!
蕭融被他氣得心肝疼,也不知道是被氣得,還是真的出了什麼問題,蕭融突然捂著胸口坐下,他抿著唇,呼吸也比平時急促了一些,屈雲滅愣了一下,然後快速起身,他跪坐到蕭融身邊,然後抬起自己的手,用拇指按著蕭融脖頸上方,這裡是主動脈,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心跳。
蕭融正在緩解那一瞬間的不適應,屈雲滅的大掌突然覆上來,微熱的觸感讓他一愣。
他看向屈雲滅:“這是做什麼?”
屈雲滅正在感受他的心跳,聞言,他好像也被問住了:“小時候……我看羅烏就是這麼診治那些有心疾之人的。”
蕭融默然,他揮開屈雲滅的手:“大王無需擔心,隻要大王不氣我,我就沒有心疾。”
屈雲滅:“……”
他不理解:“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是要為你報仇嗎,你為何還要生氣?”
蕭融被他這理直氣壯的態度又氣了一下:“正因為我看出來了,我才要生氣,堂堂數十萬鎮北軍,為何要為了一個人的私仇而行動?彆人得罪了我,大王就要揮軍南下,那彆人要是得罪了尋常的將士,大王也會這麼做嗎?”
屈雲滅:“為何每次說這些的時候,你總要拿彆人和你來比,彆人永遠是彆人,你也永遠是你!”
蕭融覺得屈雲滅不可理喻,他抬頭看向屈雲滅,卻發現屈雲滅也看著自己,而且神情十分執拗。
有的他願意聽蕭融的,可有的,他就是會堅持己見。
看著這樣的屈雲滅,蕭融怔了怔,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已經把屈雲滅會聽自己的話當成了理所應當,其實他不聽自己的話才是正常的。
因為他是屈雲滅,他是大英雄,他永遠都不會、也不該成為彆人的提線木偶。
這回他沉默的時
間更長了,許久之後,他才再次字斟句酌的張口:“南雍,我們會打的。”
“但是皇宮是無辜的,它不過就是一個死物,將其付之一炬除了泄憤沒有任何好處,居住其內的是毫無用處的皇族們,可建造其形的,是無數被拉來的苦役啊,死在為貴人建造宮殿上本就是一件慘事,若連這宮殿最終都落得這麼一個下場,那他們豈不是連最後一點活過的意義和跡象,都留不下來了。宮殿無辜、百姓無辜、未曾做過壞事卻要被牽連的苦命人,更是無辜,我從來都不攔著大王去複仇,我隻希望大王能夠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不要牽扯其他人到裡麵,造成更多的仇恨和更多的殺孽。”
屈雲滅被他說的神情不自在了一瞬,他出於好心,可蕭融一番解釋,讓他覺得自己像個混賬。
抿了抿唇,他說道:“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以前都是攔著我,不讓我殺人。”
聽他提起這個,蕭融輕笑一聲:“人都是會成長的,我如今也成長了,每個地方都有它自成的一套規矩,我也不該一味的否定和修改。”
屈雲滅不太聽得懂這句話,他隻能自己理解:“你的意思是,以後我能隨心所欲一些了?”
蕭融:“我沒這麼說。”
屈雲滅低低的笑了一聲,他搖搖頭,向後退去,在蕭融提醒他之前,他就主動的躺回了原來的位置上,蕭融起身去倒茶,而屈雲滅仰頭望著上方,心裡想著——羊、藏、義。
希望你喜歡眾叛親離的滋味。
*
這個所謂的臥床三日,屈雲滅就堅持了一日。
到了第二天,他說什麼都不躺著了,而且一個勁的催促蕭融,想要回到陳留去。
把三天的時間都浪費在這,確實不太好,蕭融見他這麼難熬,便勉為其難的答應了,但他有個要求,做一輛馬車,讓屈雲滅躺在馬車裡回去。
屈雲滅:“……”
開玩笑,他堂堂鎮北王,跟個殘花敗柳一樣躺回陳留去?!
不乾,堅決不乾。
讓他這樣的人示弱,那就等於是扒了他的一層皮,無論如何他都要騎馬,哪怕蕭融也彆想逼他。
虞紹承等人為難的看著蕭融,而蕭融沉默半晌,對著屈雲滅點點頭:“好。”
屈雲滅頓時看向蕭融,緊跟著,他看見蕭融吩咐身邊的人們。
“虞統領,去把大王的馬牽來。”
“阿樹,把包袱拆了,今日中午我要吃鹵牛肉。”
屈雲滅:“……等等,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蕭融這才施舍了他一個眼神:“大王明鑒,大王若要騎馬,那我就不回去了,左右這北揚州山青水綠,是個宜居的好地方。大王快些動身吧,晚了就要在路上過夜了。”
屈雲滅:“…………”
他一臉僵硬的看著蕭融,突然,他扭過頭看向圍觀的人群,見他看過來,所有人都是條件反射的低頭,裝作自己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隻有張彆知,他嘿嘿笑著,見屈
雲滅看向自己,他還朝屈雲滅擠眉弄眼。
屈雲滅:“……”
一旁的宋鑠:“……”
蠢貨。
最終屈雲滅還是屈辱的上了馬車,好在蕭融也沒那麼專橫,他讓屈雲滅坐在馬車裡,隻要不亂動就行了。
饒是這樣,他們回到陳留的時候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鎮北王受傷的消息像風一樣吹遍了整個陳留,幾乎人人都在討論這件事,而且因為鎮北王是坐在馬車裡回來的,大家看不見他,所以說什麼的都有,最邪乎的,都有人說鎮北王已經不治身亡了,抬回來的不過是一具屍體而已。
得知這些之後,屈雲滅的表情彆提多精彩了。
蕭融抿嘴笑,等到笑夠了,他才朝屈雲滅解釋:“大王放心,我已經讓人去處理了,告訴百姓們,大王雖然負了傷,但已經脫離了危險,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重新出現在大家麵前了。”
屈雲滅:“……”
他為什麼要出現在大家麵前?
就是沒負傷的時候,他也不會出現在大家麵前啊。
還有,屈雲滅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如今這境況,是不是你故意造成的?所以你才非要我坐著馬車回來,你是想利用我!”
蕭融頓時涼嗖嗖的看向他:“大王就是這麼看我的?”
屈雲滅被他問的心虛了一瞬,霎時噤聲,而蕭融微微勾唇,在心裡補了一句,那你看得還挺準的。
……
此次蕭融可謂是滿載而歸,他想要的全部都到手了,尤其那兩萬金,全部堆一起,金燦燦的幾乎能閃瞎一個人的眼,但高洵之還是圍著他左歎右歎,雖然他一個字沒說,可他連每根頭發絲上都寫了同一句話。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蕭融:“……”
這還隻是第一波羞愧攻擊而已,高洵之走了,蕭融回到自己的院子,然後就迎來了第二波,一個淚水漣漣的蕭佚。
蕭融頭疼的安慰他,不知道說了多少好話,終於蕭佚不哭了,蕭融心累的揉揉額角,然後他才想起一個問題來:“祖母應當不知道這件事吧?”
蕭佚吸吸鼻子,神情低落的說道:“不知道,我也不敢告訴她,大哥放心,祖母日常都不出王府的大門,王府眾人心中也有有數,她不會知道的。”
蕭融聽了,果然放心了。
不過他這心放的太早了。
王府眾人確實心中都有數,不會跑到陳氏麵前亂說話,問題是,這不是剛有新人住進來嗎?
宋鑠正帶著自己的仆從一塊逛王府中央的大花園,然後就看見一個孤身老太太激動的朝自己走來,這老太太張嘴就喊他三舅父,把他喊得虎軀一震。
他連連解釋自己不是老太太的三舅父,他叫宋鑠。
陳氏疑惑的看著他:“宋鑠?”
宋鑠點頭:“是蕭令尹請我來此處暫居,蕭令尹,您知道嗎?”
陳氏想了想:“蕭令尹,我知道啊,他是
我夫君的遠房親戚。”
他們家生了兩個孩子呢,老大蕭令尹,老二蕭令聲。
宋鑠哪知道陳氏所說的知道是這個意思,他還以為這老太太真是蕭融的遠房親屬,在蕭融麵前他沒個正形,在長輩麵前他還是很懂禮貌的,於是他當著陳氏的麵把蕭融誇了一頓,重點描述了一下蕭融是如何的聰慧果敢,還救了他一命,哦對,這老太太能住在王府裡,八成跟屈雲滅也有點關係,那他順帶就把屈雲滅也誇了一頓。
雖說他是為了救蕭融而來,但間接的,他也救了自己一命啊。
陳氏聽得愣了半天,突然,她轉身往一個方向跑去,彆看老太太年紀大,一般人還真是追不上她。
宋鑠和自己的仆從對視,兩人正納悶這老太太怎麼突然就走了的時候,不遠處,蕭融、蕭佚,還有兩個侍女一起往他這邊走來。
侍女的表情很是懊悔,蕭佚知道自家祖母是什麼模樣,也說不出責怪她們的話,這幾個人都是高洵之幫忙買進來的,剛來沒兩天,還什麼都不熟悉呢。
蕭融見到宋鑠,便立刻問他:“你有沒有見到一個老夫人,這麼高,神智有些不清?”
宋鑠沒有立刻回答,因為他已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這老夫人是——”
蕭融回答:“是我祖母,你見過她了?”
宋鑠:“……”
豈止是見過了,還說禿嚕嘴了。
*
蕭融等人心急的到處找來找去,他們以為陳氏聽說了蕭融差點出意外,一定會回院子裡去找蕭融,然而這裡並沒有陳氏的身影。
而另一邊,高洵之對蕭融用了羞愧攻擊之後,又來對屈雲滅使這一招。
不過他對屈雲滅使的太多了,已經不怎麼管用了,不管高洵之如何歎氣,屈雲滅都沒有任何反應,最後高洵之隻能沒意思的咂咂嘴,收起了這一套:“也罷,好歹大王將阿融救了回來,還是大王有先見之明啊。”
“但大王如何會害得自己受這樣的傷?我聽東方進說,對方不過是兩千世家私兵而已。”
東方進就是護衛統領,當然,現在回到陳留了,人家又回軍營做他的中郎將了。
屈雲滅不願意和高洵之談這件事,蕭融因為不懂,所以從未察覺到異樣,而屈雲滅卻不能裝作不懂,雖說戰場上總有意外,可他這意外屬實是不該發生,戰場分心乃是大忌,他再重視蕭融也不該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沒有真的上戰場,所以身手退步了。
反正不是身手退步,就是心不在焉,這斷斷不該出現在一個主將的身上。
一看他這表情,高洵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有些事他也不好提出,便隻能讓屈雲滅自己消化。
他們二人正安靜的坐著的時候,突然,外麵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如今大家都已經學會敲門了,但這個人不管不顧,直接推門就進。
屈雲滅和高洵之都一瞬間就進入了備戰狀態,然後他們看見,
進來的是陳氏。
“……”
陳氏左右看看,等看到屈雲滅之後,她立刻目標明確的小跑過來。
屈雲滅都麻木了,他在心裡想著,也不知道這回是把他當成誰了,蕭融的大伯?還是蕭融的叔公。
但是這回陳氏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一來到屈雲滅麵前,看見他衣擺下麵若隱若現的白布,陳氏便感激涕零的抓住他的手,垂淚道:“好孩子,好孩子,老身真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才好,你救了我們融兒的命啊!”
屈雲滅睜大雙眼,就跟看到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樣震驚,沒想到陳氏還挺清醒的,屈雲滅受寵若驚道:“老夫人,這是我應該做的,您快起來。”
陳氏連連搖頭:“這怎麼能叫應該做的,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啊!可恨我們蕭家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值錢的物件,老身就是想答謝你,也拿不出合適的東西。”
高洵之在一旁聽的笑起來,不愧是養育了阿融的婦人,知恩圖報,家風清正。
屈雲滅不擅長這種對話,於是高洵之貼心的替他說道:“老夫人太客氣了,其實不必——”
他這話剛說到一半,就見陳氏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在,突然對著屈雲滅堅定的說道:“這樣吧,老身做主了,我們家融兒,以後就歸你了!”
高洵之:“…………”
敢情你根本沒清醒啊,還糊塗著呢!
這是能隨隨便便就歸彆人的嗎,你家融兒是男子,還是士人,不是待字閨中的女郎!
高洵之神色僵硬,他隻慶幸沒有外人聽到這番話,不然蕭融以後就要被大家哄笑了,他默了默,客套的笑起來,剛想勸說陳氏回去,彆再搗亂了,然後他就聽到自己身後的屈雲滅問了一句。
“你真能做主?”
高洵之:“…………”
混小子,你還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