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雲滅在心裡喊得再大聲,也不會真的告訴蕭融這些話的。
因為這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真不錯,剛學會這麼一句話,如今就用上了。
……
如果他不提,蕭融倒是不會有什麼想法,但如果他提了,蕭融肯定立刻就能舉一反三,知道他曾經從丹然身上得到過教訓,再結合前段日子屈雲滅一看見蕭融和丹然在一起,就非要問清楚他們說了什麼的過往,本來遏製下去的好奇心,怕是又要死灰複燃了。
所以他寧願憋著什麼都不說,等待這顆定時炸/彈自己爆開,也不願意現在就讓蕭融意識到這件事。
起得太早,至今蕭融也沒用過早飯,正巧,他就在這裡吃了,吃完以後,還盯著屈雲滅一口一口的把那藥膳喝乾淨。
高洵之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兩人穿戴整齊、但姿態閒散,蕭融用手托著自己的下巴,一眨不眨的看著屈雲滅喝藥膳,等到屈雲滅皺著眉的把碗放下,他才喜笑顏開道:“大王真乖。”
屈雲滅:“……”
他的表情表示他很不屑,但他下意識舒展開的四肢表示這貨其實非常愛聽蕭融這樣誇他。
高洵之:“…………”
死去的回憶開始攻擊他,本來睡了一覺感覺好點了,如今他又開始偏頭痛了。
默默揉著額角走進來,裡麵的兩人看見他,屈雲滅隻是看著他的動作,蕭融卻疑惑的問:“丞相這是怎麼了,是有哪裡不舒服麼?”
高洵之搖頭:“無事,就是昨晚沒有睡好而已,對了,我剛剛看到丹然從東門跑了出去,她說是來給大王送昨日未取走的藥,大王昨日出城了?”
屈雲滅整個人都麻木了,蕭融拿起桌上一隻小脆瓜,哢嚓咬下一口,然後一邊嚼、一邊幸災樂禍的看著屈雲滅。
其實就是屈雲滅不說,蕭融也大約體會到了丹然身上的某個屬性,她好像總是無意之中的就把彆人不想說的事給泄露出去。
丹然要是個大人,而且為王府辦事,蕭融定是要好好管教一下她這個毛病,可人家就是個小女娃,而且也接觸不到什麼機密,更何況要是真的有機密,她反而會把嘴閉得緊緊的。
比如找熟人烘托回春堂氣氛那件事,丹然知道,但至今也沒說漏嘴過,可見她也分得清什麼叫做輕重緩急,正可謂——大事靠得住、小事沒法靠。
……
高洵之一看屈雲滅這個模樣,就知道他是偷偷出去的,但他也沒什麼辦法,就隻是微微歎了一口氣,然後跟屈雲滅說起正事來。
他想問問屈雲滅,關於這一次蕭融遇險、他負傷,他打算怎麼處理。
其實這麼大的事情,應該拿到所有幕僚麵前一起商談,但高洵之擔心屈雲滅的態度會讓大家感到不適,所以預先來探探底。
聞言,蕭融也抬起了眼睛,在這兩人的注視下,屈雲滅沉默須臾,然後不鹹不淡的回答道:“我準備派公孫元過去,將北
揚州的駐軍全都拉出來。”
高洵之吃驚的看向他,蕭融的眼神也微微一凝。
而在這兩人均不讚同的目光下,屈雲滅故意停頓了幾秒,然後才幽幽的說完了後半句:“以示威懾。”
兩人:“……”
誰教你說話這麼大喘氣的。
逗了這一老一少一句,屈雲滅自己也忍不住的微微勾唇:“你們大可放心,我知如今還不是南下的時機,左右負傷的是我又不是蕭融,等上一等也無妨。”
蕭融一聽,立刻條件反射的提醒他:“大王此言差矣,不管是誰負了傷都要以大局為重。”
屈雲滅動動耳朵,這種叮囑他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知道反對也無用,他乾脆就當沒聽見蕭融的話,隻是繼續說自己的:“至於要讓南雍付出何種代價,這就交給眾先生商議吧,我隻有一條要求,我要南雍的巴東郡和竟陵郡。”
這話一出,高洵之和蕭融都愣住了。
巴東郡和竟陵郡都處於南北分界線上,淮水在義陽一帶起源,而那兩郡都在義陽的西邊,並不在淮水的保護範圍內。
但是沒關係,人家不需要淮水,人家有更為險峻的天險,即綿延不絕、高聳入雲的千裡巴山。
雖說益州也是屈雲滅的地盤,而巴蜀本身就是不分家的,可問題是益州上半年才被燒殺搶掠過,那邊根本就是一團糟,到現在還時不時的就鬨一場呢,連益州都那麼難管,更何況是隔著千山萬水、而且明顯在地理上更容易受南雍掌控的巴東、竟陵兩郡。
這屬實是費力不討好了,哪怕拿到手他們一時半會兒的也顧不上,頂多能得到一個治理此地的名義。
更何況蕭融深覺這事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南雍怎麼可能願意割讓地盤給他們,就因為一場鬨劇,還是大多數人都不知情的鬨劇,結果付出了這麼慘重的代價,堪比打了一場全敗的仗,哪個南雍人能受得了這種氣,他要是南雍人,他讓羊藏義以死謝罪的心都有了——
嗯?
蕭融突然眨眨眼,看向屈雲滅:“大王當真是對這兩郡誌在必得?還是換成等量的其他代價也可。”
屈雲滅想了想,其實他最想要的就是地盤,因為他知道人們最看重的也是地盤,但蕭融不願意讓他出兵,而口頭上的威懾又能起多少作用呢,南雍人還一個賽一個的縮頭烏龜,不打到他們家門口,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怕。
默了默,屈雲滅勉強妥協了:“要是他們實在不願意給,換成其他的也行,但數量上絕對不能少,本王這傷不能白負了。”
蕭融:“……”
他忍不住的笑了一聲。
同樣想讓南雍大出血,但他可沒有屈雲滅這麼狠,一下子就要從人家身上撕一口肉下來,他原本的打算是精準打擊,隻要他現在缺的東西。不過苦主是屈雲滅又不是他,大王的多數任性要求他都沒法滿足,唯獨在這件事上,他們占儘了優勢,想怎麼任性就怎麼任性。
更何況大王有擴張和爭奪的意識是件好
事,底下人也會極力的讚成,文集馬上就要開啟了,以後觀望陳留與淮水之北的人會越來越多,安穩的生活固然能吸引百姓,但明主的蓬勃野心更能吸引那些同樣想闖出一片天的有誌之士。
以前他還覺得屈雲滅這驅動力隻有仇恨的樣子太沒眼看,誰知道他為了報仇,也是願意動動腦子的呢。
他要的越多,態度越張狂,羊藏義在南雍的日子越不好過,財產是個人的,地盤卻是整個雍朝的,屈雲滅此舉是想要給羊藏義上眼藥呢。
不管動力是什麼,至少屈雲滅這回沒再喊打喊殺了,而是也準備用一用文人擅長的計策了,蕭融有種看到自家狗狗終於學會叼飛盤的喜悅感,他立刻就站起身來,說要去請其他人一起過來商議這件事,爭取今日就把章程定下來。
而蕭融走了以後,屈雲滅感覺也很好,因為蕭融沒有反對他,還看起來十分的支持他,這可太難得了,要知道平時他不管做什麼決定,蕭融都得反對一下。
屈雲滅的嘴角掛著無意識的淡笑,注意到高洵之還坐在這,屈雲滅還和顏悅色的叫了他一聲:“高先生,可還有事?”
高洵之:“……”
沒有。
他是在心裡回答的這兩個字,但他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發出聲音,所以在屈雲滅看來,高洵之就是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便心力交瘁的站起來走了。
屈雲滅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而漸漸遠離的高洵之,腦袋上冒了整整一排的省略號。
以前他怎麼就沒發現呢?如今發現了他可怎麼辦呢?這兩人談天時候他根本就插不進去嘴啊,而且他倆的對話仿佛加了密,除了他們兩人,旁人怎麼聽都是一知半解。
心好累,也好怕,既怕他倆關係太好,又怕他倆關係不好。
不想活了,跳河算了。
…………
沒過多久,蕭融就把所有人都叫來了,宋鑠是第一次來參加這種小會,和金陵上朝不同,坐在這的一共就六個人,彆說聽不清的問題了,他甚至能伸出手來,夠到在場的每個人。
他不僅這麼想,也這麼做了,佛子端坐中間,看著宋鑠伸出一隻無處安放的小手,然後扒拉了一下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念珠。
佛子:“……”
蕭融啪一下把宋鑠的手打了下去,宋鑠委屈的捂著發紅的手背,但是等蕭融轉頭去跟彆人說話了,他又嬉皮笑臉的看向佛子。
彌景靜靜與他對視,心裡想道,又是一個不正常的。
……
跟蕭融想得差不多,在討要賠償一事上,大家迸發出了極高的熱情,連彌景都參與了進來,不過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讓南雍割讓地盤是不可能的,而且哪怕他們給了,對自己也沒多大的好處,還不如來點實惠的東西。
宋鑠雖然是新來的,但他有個彆人都沒有的優勢,他在金陵待過一段時間,而且負責抄寫朝廷信函,他知道國庫裡大概的資產。
既然已經決定留下了,宋鑠也不打算藏著掖
著,這並非是因為他已經認準了屈雲滅就是他願意效忠之人,而是他怕一旁虎視眈眈的蕭融又要打他。
……不是沒可能啊,蕭融知道他的底細,要是他始終不開口,蕭融肯定要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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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種動物來形容宋鑠的話,他就是一隻虎皮鸚鵡,長得好看、可愛,說話欲望特彆強,但隻有偶爾的時候才會說人話,性子還賤兮兮的,臭美得很,要不是他太脆皮,早就被人打死了。
……
鳥類都有很強烈的展示欲,宋鑠也不例外,他一開始還端著,後來漸漸的就放開了,到了最後整個屋子裡隻能聽到他口若懸河的聲音,他聰明有才華,每一次都能說到點子上,但他同樣喜歡搶彆人的話,讓彆人很是無奈。
沒辦法,誰讓蕭融撈來了一個年輕版本的宋遣症呢,這些缺點他隻能忍著。
蕭融對人才的容忍度很高,隻要能乾活,他才不管這人性格上有什麼缺陷,但他也知道屈雲滅做不到這一點,屈雲滅很討厭旁人洋洋得意、喋喋不休。
蕭融抱臂看向屈雲滅,結果意外的發現屈雲滅不僅沒有皺眉,甚至還神情平靜的看著宋鑠。
蕭融:“……”
生氣。
他把頭撇向一邊,卻恰好和身邊的虞紹燮對視上了,虞紹燮今日發言的次數比較少,多數也是因為他搶不過宋鑠,但蕭融總覺得是因為他心情不如平時那樣好了。
虞紹燮也是看著宋鑠的,發現蕭融轉過頭來,他還愣了愣,若是往常,他會低聲詢問蕭融有什麼事,要是得到一個沒事的答案,他也不會收聲,而是繼續問他是不是想喝茶,還是餓了,想要吃些點心。
往日蕭融根本就注意不到的待遇,今日突然消失了,這種落差感讓蕭融抿了抿唇。
視線再度錯開,蕭融盯著前麵的地毯,不再看向屋子裡的任何人,連屈雲滅對宋鑠那莫名其妙的優待,都不能引起他的興趣了。
而虞紹燮隻是愣了一會兒,早上的事情剛過去沒多久,他不知道該怎樣和蕭融開口,但等他想要開口的時候,蕭融已經把頭扭回去了,虞紹燮下意識的便以為蕭融這是還在生他的氣,默了默,他也低下了頭。
一共六個人,從這倆人發呆開始,漸漸的其餘人也走神了,屈雲滅率先發現了蕭融的異樣,卻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而高洵之如今是高度敏感的狀態,一看見屈雲滅盯著蕭融,高洵之心裡就開始恨鐵不成鋼。
又看,又看,又看!真不想讓彆人知道你是我養大的!
……
而佛子注意到其他人的心不在焉,他同樣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在一一看過眾人的神色之後,他主動做了這個貼心人,“既然已經商議的差不多了,那今日便到這裡吧,蕭先生該去用飯了,大王也該回去休息了,大王認為呢?”
屈雲滅:“……”
嗯,快到蕭融的吃飯時間了。
其實佛子中午也吃飯,但他吃素齋,一般人沒法跟他吃到一起去,而且佛子嚴格遵守過午
不食的僧人法度,他可不像蕭融一樣,到了晚上還要再吃一頓。
蕭融:“……”
你們都等著,早晚我要把這一日三餐的飲食規律推廣到整個中原去。
得了屈雲滅的許可,眾人當場一哄而散,唯一感到茫然的就是說了一半的宋鑠,怎麼這就走了?他還沒講完呢!
*
這段時日蕭融吃午飯,屈雲滅都得在一旁看著,若是餓了他也跟著吃一些,若不餓就隻喝他那碗藥膳。
一口就把藥膳喝了個精光,屈雲滅觀察著蕭融的臉色,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他正想問問蕭融之前是怎麼回事,卻見蕭融擦了擦自己的嘴,然後吩咐阿樹,一會兒去回春堂把丹然請過來。
屈雲滅一聽丹然的名字從蕭融嘴裡冒出來,他就下意識的警惕起來:叫她做什麼?㈦_[(”
蕭融看看他,這打量一般的目光讓屈雲滅更加的緊張,然而過了一會兒,蕭融卻回答他:“自然是因為我要同你們兩人對對劇本,明日可不能出什麼岔子。”
屈雲滅:“?”
出去玩還有劇本?
…………
半個時辰後,屈雲滅知道了,不僅僅是有劇本,而且是有很多劇本。
屈雲滅還隻是不耐煩而已,丹然則是渾身上下都寫著抗拒二字。
她不想跟敏吉一起出去!她、她怕啊!
拉著蕭融出去,站在葡萄架下麵,丹然可憐巴巴的祈求蕭融:“蕭先生,不讓我去可不可以?公孫杞比我機靈,讓敏吉帶他出去玩好不好?”
蕭融:“……”
公孫杞是公孫元的長子,如今年紀不過六歲,還是個愛玩泥巴的臭小子。
布特烏族新生兒不多,這些年大家疲於奔命,年齡斷代有些嚴重,整個布特烏族與丹然同齡的孩子隻有兩個,那兩個跟丹然玩得也不是很好。
所以她的玩伴多數還是中原人,而作為公孫元的兒子,不管鎮北軍怎麼搬遷公孫杞都不會和丹然失散,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兩個孩子還算是發小。
……寧願把自己發小舍出去,都不願意和屈雲滅單獨待上一天,屈雲滅,你這個敏吉當的也太失敗了。
蕭融溫柔的笑了笑,然後十分無情的拒絕了丹然。丹然整個人都絕望了,但她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小孩,於是她很快又打起精神,問向蕭融:“那蕭先生同我們一起出去好不好?”
蕭融低頭看著丹然這卑微的模樣,他無奈的歎了口氣:“不行,我長得太好看了,若是我同你們一起出去,就達不到我想要的效果了。”
丹然:“…………”
她小臉憋得通紅,有話想說但又不敢說。
而蕭融看了看她,感覺她確實是非常抗拒這件事,怕她關鍵時刻掉鏈子,蕭融便後退一步:“這樣,讓簡嶠在後麵跟著你們如何?有簡嶠在,你應該就不害怕了吧?”
丹然默,其實還是害怕的,但敏吉的屬下裡,她最喜歡的就是簡叔父,她也說不上
來什麼原因,反正在簡叔父身邊,她會感覺很開心。
最終丹然還是怯怯的點了頭,見狀,蕭融也放心了。
第二天一早,被族人送過來的丹然僵硬的站在王府門口,等到屈雲滅出來以後,她按照蕭融吩咐的那樣,帶著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上前牽住了屈雲滅的手。
屈雲滅:“…………”
丹然怕他,他當然知道,隻是他不理解丹然為什麼會怕他,明明他對丹然很好,每回軍中行刑,他都會在第一排給丹然留個位置。
……
屈雲滅隻顧著批判丹然表現得太害怕,卻完全沒意識到他自己也不自然得很,長這麼大他就沒做過這種事,丹然的小手放在他手裡,熱乎乎的,也怪脆弱的。
不管怎麼說,他們兩個還是機械的邁起了步子,簡嶠把今日當做休假,他也邁步跟上去了,而注視著這三人離開的背影,蕭融和那個送丹然過來的布特烏族人露出了一樣慈祥的表情。
蕭融:多嘗試嘗試,也就習慣了。卍”
布特烏族人:“是呀,如今丹然也大了,要不了多久她就知道,@#¥%&#¥根本沒什麼可怕的。”
蕭融疑惑的看過去,因為他聽不懂那串跟天書一樣的話語是什麼意思,而他剛想問問,這人便朝著蕭融揮手:“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今日我約了王家村的幾個村夫,我們還要一起出去打獵呢。”
蕭融怔住。
王家村是哪他都不知道,但這個布特烏族人知道,而且顯然已經和村民打成一片了,大家都是靠天吃飯的老實人,布特烏族除了醫術拿得出手,剩下的就是打獵無人能敵了。
但蕭融從未想過要讓布特烏族人出來教中原人如何打獵,因為會不會打獵並不影響人們的生活,中原人自可以發展其他的生活技能,可對布特烏族來說,不去打獵的話,他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了。
然而他沒想過的事,布特烏族自己做了,先是醫術、後是獵術,布特烏族融入中原的速度比蕭融想象中的更快。
望著空無一人的王府門口,蕭融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一聲,然後輕輕的呼吸了一遍,他又邁步進了王府。
……
另一邊。
屈雲滅覺得自己像個樂子。
他手裡牽著丹然,身上穿著成為鎮北王那年做的親王服,由於一次都沒上過身,內側甚至被白蟻咬出了幾個洞,好在沒有露出來,於是蕭融毅然決然的讓他把這身衣服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