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一夜都未停歇,淩晨趕路的計劃自然也就跟著泡湯了。
但正因下了這場雨,才讓近乎趕了一個月路的將士與百姓們好好休息了一日,以前睡兩三個時辰就要起來,如今他們可以一覺睡到大天亮。
連蕭融都難得睡了個好覺,什麼夢都沒做,沉睡中的他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嬰兒時期,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放鬆了下來。
*
屈雲滅覺得蕭融突然犯病是被自己氣的,而蕭融覺得自己突然犯病是因為屈雲滅太軸了,他非要堅持己見,那早晚都要踩大坑,踩坑氣運值肯定會降,所以他就又生病了。
然而這是個誤會,他的身體出現預警跟他們兩人之間的爭吵毫無關係,真正原因是遠在建寧的黃言炅終於收到了屈雲滅送來的信。
先不說黃言炅這人到底有多殘暴,作為一個勢力首領他還是很合格的,收到屈雲滅的信以後既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有自作主張的決定去或不去,而是趕緊讓人把他的智囊叫了過來,然後兩人一起商量該怎麼辦。
不管是他還是他的智囊,都覺得這就是一場鴻門宴,誰不知道屈雲滅痛恨鮮卑,如今屈雲滅扯出一麵大義的旗幟來,誇黃言炅是一位義士,並表示在破敗的山河麵前,任何個人恩怨都應一筆勾銷,他希望黃言炅看在皇帝與百姓的麵子上,前去陳留與他共商討伐鮮卑一事。
黃言炅:“……”
臭小子沒安好心。
但他不能就這麼簡單的回答一句不去,畢竟屈雲滅把他高高的抬起來了,他要是不去,屈雲滅就可以對外說他膽小如鼠、屍位素餐,他還在起步階段,哪受得了這種汙蔑。
況且屈雲滅已經出招,他要是不接招,隻一味的裝死,也會讓他手下人心浮動,破壞他在這群人心中的形象。
他把自己的憂慮都說出來,他的智囊深以為然,還給他補充了一點。
“太守所言至極,隻是此信當中還暴露出一事來,讓我深感惶恐。”
黃言炅問他:“什麼事?”
那人歎了口氣:“太守與鎮北王已十年未曾相見,鎮北王驅逐胡人後留在雁門關,從未提及過太守隻言片語,如今他剛遷都,第一個聯絡的人便是太守,要知道太守與他並非交好,他這個人又剛愎自用,此番聯絡自然不是尋太守敘舊的,他定是掌握了太守的某些動向,得知太守這裡有糧草兵馬,這才發信過來試探您,其用意與目的,都深不可測啊。”
黃言炅眼睛都瞪大了:“你的意思是,他想搶我的兵馬?!”
那人搖了搖頭:“他想做什麼我一時之間也猜不透,建寧離陳留甚遠,中間還隔著金陵等地,鎮北王的手伸不了這麼長。”
剛才一聽屈雲滅想搶自己的東西,黃言炅五臟六腑都擠一塊兒了,他雖然也籌備了許多的物資,但屈雲滅要是真的打過來,他還是隻有丟盔棄甲連夜跑路的份兒。
聽了智囊的話,黃言炅剛要鬆口氣,就聽他的智囊話鋒一轉:“即使
如今伸不了這麼長,以後卻也難說,鎮北王如今已經看到您了,您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韜光養晦了。”
黃言炅:“……”
他又急了:“那我該怎麼辦?”
他的智囊笑了笑:“太守莫急,太守也是見過鎮北王的,您可覺得此人堪成大事?”
黃言炅陷入沉默。
其實他也沒法判斷,屈雲滅身上缺點一籮筐,這個他知道,問題是他缺點一籮筐的同時,武力值還特彆強,更要命的是他很會打仗,十幾歲的時候就能靠著天賦把南雍軍隊騙得團團轉,連一兵一卒都沒有被抓到過,而亂世當中最重要的也是這個。
當年的賀夔為什麼那麼厲害,就是因為他太能打了,放眼天下沒一個打得過他的,所以這天下歸了他。
當年小妾被搶,黃言炅確實咬牙切齒過一陣子,但大丈夫何患無妻,他依然是黃家子弟,依然缺不了女人,因此隨著時間和心境的變化,他已經不再在意當年的事,他更在意的是他曾經成為過屈雲滅的手下敗將,而他很怕自己還會再輸給他。
人對打敗過自己的人或物都有一種恐懼心理,既想一雪前恥,又怕再栽倒一次。
黃言炅心裡一煩,直截了當的問:“先生若有主意不妨直說,我一定照做。”
對方笑了,“您還記得晉寧太守被鎮北王殺了一事嗎?”
黃言炅愣了愣,當然記得,聽說這件事以後他當場大笑三聲,晚上還多吃了兩碗飯。
“因為殺了晉寧太守,天下士人對鎮北王不假辭色,更是沒人願意再去他的帳下,太守大可以如法炮製,鎮北王說他行的是大義,那太守就將這大義變成不義,如此一來他無法再脅迫您,您還能讓他以後在您麵前,永遠都無法抬起頭來。”
黃言炅怔怔的聽著,以晉寧太守為例的話,黃言炅第一反應就是把自己的夫人舍出去。
讓她賣賣慘,說不定屈雲滅一個同情就把她也帶走了,反正這事他之前就乾過,感覺成功的概率很大。而此事暴露出去,屈雲滅的名聲一定掃地。
……問題是這麼一來,自己的名聲也沒好到哪去吧!
被同一個人戴兩次綠帽,第一次還是自己主動戴上的,他黃言炅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黃言炅頓時反對,他對智囊說了理由,聽得智囊整個人都沉默了。
過了好久,這人才暗示他:“太守,我說的不是您夫人,內帷的事情如何好聲張出去?況且這隻能算是私德有虧,無法引起群憤呐,您想想,在您這裡有什麼事是能讓您徹底壓製住他的?”
黃言炅疑惑的看著這個人,他努力的想了好一會兒,驀地,他神情一變。
看向對方,黃言炅脫口而出:“我兄長!”
見他終於懂了,對方笑笑,不再多言。
*
聖德六年五月初八,陳留大開城門,迎鎮北軍入城。
當然,開城門的人根本就不是陳留人,而是那些提前過來安排事項的鎮北軍
,真正的陳留人都老老實實待在家中,隻打開一條窗戶縫,悄悄觀察這些入城的將士。
在蕭融眼裡,鎮北軍散漫無紀律,但在當地百姓眼中,鎮北軍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好軍隊了,畢竟他們既不騷擾百姓,也不隨手拿取百姓的東西。
這是因為鎮北軍曾被朝廷稱為流民團,話裡話外都嘲笑他們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說不定哪天就把旗幟一改,直接上山當山大王去了。屈雲滅為了不讓那些人看笑話,三令五申的禁止底下人欺負百姓,有些人受不了這個規矩,但更多的人還是乖乖遵守了下來。
……
十年前南雍建立,陳留有一大批百姓跟著出逃,大約三分之一的房舍都空了,經過十年當地人的經營,這三分之一中,又有一分之一迎來了新的人氣。
然而十年後的今天,得知鎮北軍要來這裡駐守,生怕這裡會被南雍盯上,繼而引來戰火,於是又有一批百姓出逃,這回逃走的人倒是沒有上一回那麼多,但還是讓陳留城瞬間就安靜了不少。
而那些空的房舍,簡嶠也不管他們過去到底歸誰,反正蕭先生說了,先登記下來重新分配給新來的百姓,等日後主人要是找來了,那他們就按此時的市價賠償給對方。
此時什麼都貴,但還就是房子便宜,茅草屋租賃都是按小錢算的,一個月給三四百、四五百就行,好一點的木屋則翻倍,同樣能用小錢來結算。而正經的帶瓦片的那種豪宅,就要用金銀結算了,按麵積和地段分,從一個半銀餅到一金餅不等。
至於月租超過一金餅的房屋,那是沒有的,到了這個價位肯定都是達官貴人的房子,尋常人住不起,住得起的人也不會選擇租房。
而這些都是大概的物價,真正的物價一天一變,金銀稍微穩定一些,大錢小錢的彙率每天跟心電圖一樣上下亂竄,人們每日出去買東西,第一句話先要問問銀子和銅板的彙率,能換的銀子多了,大家就喜笑顏開,能換的銀子少了,大家就唉聲歎氣。
蕭融當初在新安租房時了解過此時房地產的現狀,他估算的時候就是以新安房價做標準,但他不知道的是,陳留房價比新安更低。
畢竟新安是南雍的大城,而陳留雖然算淮水之北的大城,一者之間差的卻不是一星半點。
……
公孫元在城外安排沒有跟著入城的大軍,簡嶠則帶人去安排勞累了一個月的百姓,至於屈雲滅他們,先去住的地方安頓好了,晚上再聚一起開會。
幕僚團好說,直接安排到刺史府就是,這幫人也不敢給自己爭取太好的待遇;簡嶠和公孫元則早就選好了自己家住哪,他倆都是拖家帶口的,他們的家眷也單獨離開了。
於是剩下的就是這群光棍。
蕭融、高洵之、虞紹燮虞紹承兩兄弟,哦對,還有個彌景。
……
高洵之住哪都一樣,所以他隻問蕭融:“阿融,你的家人應該到了吧?”
蕭融點點頭:“簡將軍說四日前就到了,他的妻弟同他們一起住在城
西的空屋舍當中,等我來了再決定住哪。”
高洵之笑:“一路平安就好,既如此,不如你我還是做個鄰居,在刺史府周圍找兩個房舍,這樣互相也有個照應。”
虞紹燮聽了,立刻說道:“那我兄弟一人也如此安排吧。”
高洵之朝他笑:“好極,你們兄弟要住在一處?”
虞紹燮還沒開口,一旁的虞紹承先不好意思的嗯了一聲。
高洵之:“……”
嗯就嗯,你不好意思什麼。
他們商議這件事是在原來的侯府門口商議的,彌景站在地上,渾身上下都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