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婭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臨近佛羅倫薩的中午了。
拉著車廂的馬匹停下了步子,馬車夫歡快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波吉亞小姐,佛羅倫薩的托蒂宅到了。”
亞平寧半島夏季的正午基本都是毒辣的陽光配合著惱人的蟬鳴,而佛羅倫薩大約是因為小雨初停,烏雲還未徹底褪儘,層層削弱了夏季陽光的威力。喬婭本已做好走出馬車就被曬蔫的準備,然而當她半個身體探出車廂時,便感覺到了一陣帶著絲絲涼意的風從她臉頰邊掠過。
“你是喬婭姐姐嗎?”
她還沒來得及觀察周圍,便先聽到一個帶著托斯卡納地方口音的稍顯稚嫩的聲音,她側過頭,往發出聲音的那邊看去,就看見一個大約七八歲的金發碧眼的小男孩正仰著頭看著她。
大約是這一天的陽光太過溫柔,讓從小到大沒有一天不在帶孩子,以至於看見孩子就反射性頭疼的喬婭,對著這個仿佛蛋彩畫中走出來的男孩子有了一點極為微妙的感覺。
男孩子身旁站著一個披著象牙白金絲滾邊的豪伯萊德大袍的中年男人,他相貌氣質雖然不如羅德裡戈那樣英俊且魄力十足,但是自有一股波吉亞家族的人身上都沒有的親和力,微微向下的眼角更是顯得這個人是個脾氣溫和的人。
他的手自然地垂在這個小男孩肩膀上,在看見喬婭的時候,笑著說:“這位就是喬婭吧?”
他這句話並不是完全的托斯卡納地方口音,為了照顧喬婭,特地換成了羅馬口音。
而幾乎是他一開口,喬婭便篤定,此人就是瑪蒂娜的丈夫,裡卡多托蒂,這個小男孩就是瑪蒂娜與裡卡多的獨子,馬科。
瓦諾莎在信中曾簡短地介紹過瑪蒂娜離開羅馬,去尋找新人生的故事。
這個時代對外來的獨身女子本來就不太寬容,瑪蒂娜先後在蘇比亞科以及佩魯賈短暫地待過一段時間,但都因這樣那樣的原因而離開。她聽說在美第奇家族統治下的佛羅倫薩受羅馬教廷影響力最小,於是決定起身前往佛羅倫薩去討生活,結果在趕路經過一個相對閉塞的小村莊時,被當地人以為是女巫,給抓了起來。
就在她以為自己的新人生還未開始便戛然而止時,一個同樣是路過,打算去羅馬做生意的佛羅倫薩商人,花了五個弗羅林金幣將她從火刑架上買了下來。
那個商人自然就是裡卡多了。
不過據瑪蒂娜給瓦諾莎的信中所說,她嫁給裡卡多並不是為了報救命之恩,她也不是那種以身報恩的人,不過是因為她在裡卡多身上看見了從小便沒有看見過的自由。
那是她從懂事以來,便一直渴求著的東西。
喬婭本來覺得瑪蒂娜信中所說的“自由”太過虛無縹緲,不過當她真正置身於托蒂宅邸的時候,才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做來自本就已經很自由的文藝複興時期的人渴望著的自由。
裡卡多本人經營著一間家族銀行,同時還有好幾個商鋪,包括兩間藥店,一個呢絨場,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的店鋪,極為富裕,托蒂家族也擁有著曆史悠久的家族底蘊,族中一直有人在市政廳擔任要職,在佛羅倫薩可以說是相當有名的貴族。
托蒂家的宅邸位於阿諾河畔,從屋子的二樓便可望見不遠處的維奇奧橋以及烏菲茲宮,可以說是位於佛羅倫薩的城市中心地帶,而在佛羅倫薩不遠處的阿雷佐及沃特拉城,還有幾處占地麵積不小的行宮。
而就是這麼一個在佛羅倫薩無論是商界還是政界都占有舉足輕重地位的家族,在正午時分,偌大的宅子裡,隻有一個六十幾歲的老嬤嬤還在伺候生病臥床的家主夫人,無論是中庭還是渡廊,空空蕩蕩,隻剩下喬婭和裡卡多父子,以及三個人在午間粗短的影子。
因為宅子裡沒有其他人,於是喬婭的行李便由裡卡多接了過去,他拿到手中的時候還掂了掂分量,挑了挑眉,說道:“沒想到你帶了這麼多東西,還有些沉,其實倒也不必,梵蒂岡有的東西,在佛羅倫薩都能買到。”
知道自己的行李到底多有分量的喬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帶了幾本書來看看……”
“你喜歡看書啊。”裡卡多驕傲道,“那更是梵蒂岡有的,佛羅倫薩都能買到了,而且佛羅倫薩有的,梵蒂岡可不一定能買到。”
他話雖然這麼說,但還是沒有任何抱怨地拎著喬婭那裝了好幾本書的行李就走,而馬科則小跑著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地回過頭來盯著喬婭看。
喬婭看著衣著華麗的裡卡多拎著自己行李的背影,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出了口:“這間宅子裡,就……一個老嬤嬤嗎。”
裡卡多的步伐頓了頓,然後轉頭對著喬婭笑著說:“噢,當然不是,今天在河對岸的領主廣場上有一個狂歡節,我給家裡的年輕人都放了假,讓他們去好好玩一玩。”
喬婭:“……”
這……真是個人性化管理的好老板呢。
“當然,喬婭,你不用擔心沒有吃的。”裡卡多沒有拎行李的另一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事實上,對於廚藝,我一向很有自信。”
喬婭又默默地看了一眼他身上華麗到有些誇張的豪伯萊德大袍。
先不說他在夏天披著這件大袍到底是有多熱,光想想披著這件大炮蹲在狹小的廚房裡生火,就已經覺得很是神奇了。
哦不,真正讓人覺得神奇的是,作為一個貴族,裡卡多居然會下廚。
“你不用覺得驚訝,喬婭。”裡卡多仿佛看出了喬婭眼中的疑惑,他下垂的眼角又眯了眯,“每一個托蒂家族的人從小就會學著去下廚的,事實上,我也是用我這一手廚藝,贏得了瑪蒂娜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