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喬婭知道,她病得很重。
那扇門仍舊是關得緊緊的,但是喬婭卻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她一口氣爬上了三樓,氣息已經有些紊亂,跑到門口時,還來不及調整呼吸,便已經伸手敲門,叫道:“伊莉莎奶奶!伊莉莎奶奶!是瑪……瑪蒂娜夫人有什麼問題嗎?”
門裡沉默了許久,直到阿圖羅抱著馬科以及麗莎等人也跟著跑上來時,門才從裡邊被開了一個縫,伊莉莎奶奶佝僂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後,她看了看站在門外的幾個人,然後小聲道:“夫人沒事……”
這時,屋內又傳來一聲劇烈的咳嗽聲,喬婭看見伊莉莎奶奶閉了閉眼睛,顫抖著嘴唇,說道:“既然這樣……那麼,喬婭小姐進來吧。”她頓了頓,然後疲憊地說,“你隻能待一會會兒。”
喬婭看她這個樣子,就知道瑪蒂娜的病情已經非常不容樂觀了,她瞬間隻感覺呼吸一窒,然後咬著牙向門內看去,然而門縫內的空間除了伊莉莎奶奶蒼老而疲憊的臉之外,便是一團漆黑。
她像是被操縱著的提線木偶一般,對著門縫越來越大,動作機械而生硬地向屋內走去,當踏出第一步,看見屋內那扇窗戶透著的光亮時,她感覺到了後背一陣發涼。
她上輩子死的時候,也是在這麼一間背光的屋子,明明有一扇大大的窗戶,但是光亮衰微,陽光的溫度都如同死亡般的冰冷。
她在這間屋子裡,看見了躺在床上,氣若遊絲的瑪蒂娜。
瑪蒂娜仰麵躺著,淺金色的頭發像是流淌著的瀑布一般,流滿了床頭;她的臉非常蒼白,如果說凱厄斯的麵色慘白得如同是大理石雕塑一般,而她的臉,則是真真正正沉屙入骨的模樣。
她閉著眼,眼瞼微微顫抖著,沒有絲毫血色的嘴角,卻帶著點點血痕,如同是疾病給予她最大的諷刺。
而那個喬婭在半個小時之前端上來的餐盤已經摔碎在了窗邊,飯菜了一滴。
伊莉莎奶奶默默地跟著喬婭身後,過了許久,才哽咽說道:“瑪蒂娜,你不要怪我,我知道你想要見她。”
而躺在床上的瑪蒂娜則是緩緩睜開了眼睛,在看到站在床邊的喬婭時,瞳孔瞬間縮小了一些,她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手抓著床單,便撐著上半身坐了起來,伸處一隻手去推喬婭,啞著嗓子喊道:“伊莉莎!你怎麼能讓她進來!快讓她出去!”
她的推搡動作看起來很大,然而傳遞到喬婭身上之後,卻隻讓喬婭感覺到了這隻左手的無力與柔弱,她一把握住了瑪蒂娜的手腕,然後上半身湊近了一些,平靜地說道:“你要騙我道什麼時候呢。”
瑪蒂娜的身體頓時僵硬起來。
而這麼一句之後,她剛才衝上肢體的那股力量瞬間被抽走,身體像是沒有骨骼支撐一般向後倒去,喬婭扶著她的後背,讓她的身體輕輕地落在了被榻上。
瑪蒂娜笑了笑,道:“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喬婭道,“裡卡多跟我說過十多年前在佛羅倫薩曾名噪一時的西蒙內塔,當時他的表情非常奇怪,而後我問了小美第奇先生,他告訴我,曾經的佛羅倫薩第一美人西蒙內塔,在二十一歲那年,死於肺癆。”
瑪蒂娜一個人住在三樓的僻靜處養病,除了裡卡多和伊莉莎婆婆不見任何人,連喬婭剛到佛羅倫薩的那一天,隻在她的的窗邊站了會兒說了兩句話,便被她匆匆趕走,就算來到喬婭的房間談話,也堅持開窗以及保持距離。而後喬婭爬到她窗前,她都沒有允許喬婭進屋,兩個人隔著一扇窗戶,看不見對方的臉,也觸碰不到對方的呼吸。
其實這一些反常之處,也都指向了這個答案。
在這個時代,肺結核,是不治之症。
並且會引起全城恐慌。
瑪蒂娜聞言,笑了一聲,她眼中的野性衝淡了臉上的病容,恢複了一些年輕時叛逆少女的模樣,她說:“不愧是我的女兒,真是聰明。”她說著,眼角的笑容又淡了些許,“可惜……我們認識得太晚了。”
“如果……”她剛說完這個詞,便又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伊莉莎奶奶立刻上前,一手穿過她的肩頸,扶著她的背,另一手則用一條手帕覆在她的嘴邊,從喬婭的角度,看見那條黑色的手帕上已經沾染上了好些血跡。
她蹲下身,默默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瑪蒂娜垂在身側的雙手,而這是,她才發現,瑪蒂娜的右手一直握著什麼東西,她輕輕地撥開瑪蒂娜扣著的手指,然後在那隻纖細的手掌裡麵,發現了一朵脆弱的康乃馨乾花。
“對不起……”瑪蒂娜虛弱的聲音在她身側響了起來:“我曾經答應過你的,不要死,我似乎……是做不到了……”
喬婭猛地抬起頭來,正對上瑪蒂娜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那雙與她極為相似的灰藍色眼睛,倏地掉下了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