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平寧半島的春季終於在一場大雨之後姍姍來遲。
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天, 大概是喬婭過得最為輕鬆的一個冬天,早上再沒有阿德裡亞娜安排好的課程強行將她從睡夢中拉起來, 而且除了生日那天早上她極為奇異地在自己的被子裡被凍醒以外,其他的每一天, 她都安安穩穩地睡到了午禱時分方才慢悠悠地從被子裡鑽出來, 由露西亞服侍了穿衣, 由艾莉西亞服侍了洗漱, 坐著發會兒呆, 再繼續看前一晚沒有看完的書。
好在在羅德裡戈下命令禁止他人探望之前, 茱莉亞那個身為傭兵頭領的哥哥已經從亞平寧半島的各地帶來了足夠分量的書, 使得她在禁閉期間也不至於斷了精神食糧。
如果想要了解屋外的信息, 那麼自有“不同尋常”的說客胡安前來拜訪時提供。從梵蒂岡的哪位紅衣主教最近又迷上了哪位羅馬交際花的教廷秘史,再到南方哪個小領主家裡發生嘩變, 侄子殺掉掌權的姑媽, 這樣的家長裡短, 他都能向喬婭一一道來, 且用詞精辟,點評辛辣。
如果問他:“你作為堂堂教皇的兒子,甘地亞公爵, 阿拉貢王室的姻親,是怎麼去知道這些市井婦人才樂於講述的坊間傳聞的。”
他自然會得意一笑, 然後道:“自然是從羅馬某些信息交換渠道聽來的。”
日常消遣以及外界交流都具備了, 這被迫關禁閉的日子, 也就消磨得快了一些, 等到這個冬天結束,露西亞將冬天的厚被子收起來,換上了一床稍薄一些的被子後,胡安帶回了一個消息,說的是那個要與波吉亞家族結親的佩薩羅伯爵喬瓦尼斯福爾紮已經率著自己的親衛,興高采烈地來到了羅馬,準備成為新任教皇的女婿了。
“我與切薩雷去城外迎接了。”提到切薩雷,胡安像是生吃了一個檸檬一般,五官全部緊緊地皺了起來,“這位佩薩羅伯爵,相貌麼,到還能湊合得過去,就是那張老臉上的笑容真得讓我有一種我的馬鐙扔到他臉上的衝動,他神氣得恨不得立馬向整個羅馬宣布,他成為了擁有巨額陪嫁金的教皇的女兒的丈夫。”
喬婭走馬觀花一般翻了翻手中的《斐德羅篇》,然後道:“原來我還有那麼多陪嫁金,真是意料之外呢。”她抬起頭,又想了想,“那麼這位佩薩羅伯爵現在住在哪?”
“住羅馬。”胡安隨口道,“我聽說了他目前的住址,出門拐兩個彎就是羅馬最大的妓院盛開薔薇,”他說完,扯著嘴角嘖嘖了兩聲。
“而一聽他的住址便知道附近有個全羅馬最大的妓院的你……”喬婭故意拖長了語調,又加上了嘖嘖兩聲。
胡安立馬黑了臉:“喬婭,你人還沒嫁過去,就已經胳膊肘往外拐,向著他那邊了?”
喬婭笑著伸手,作勢朝他的鼻尖比劃過去,他也不躲,直直愣愣地站在她身前,任由她輕輕彈了彈他的鼻尖,然後皺著眉,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說:“反正在這個家裡你就隻欺負我,我就沒見過你這麼彈過切薩雷、盧克蕾西亞還有傑弗裡的鼻子。”
“那你怎麼不想想在這個家裡隻有你被我彈過鼻子,所以你是最特彆的那一個?”喬婭剛剛彈過他鼻尖的手又移到了他的頭頂,揉了揉他深棕色的頭發,“得趁你還沒比我高太多,就得先抓緊這個時間趕緊欺負欺負你,等你以後長得更高更魁梧了,可不會準我再彈你鼻子了。”
胡安嘟噥了幾句,他的聲音太低,喬婭並沒有聽清,她正準備問問胡安他說了什麼時,胡安已經伸出雙手護著鼻子往後退了一步,語氣懶散地說:“我現在要遵從父親的命令,出去帶著我那個佩薩羅來的‘姐夫’好好逛逛羅馬了,所以我們隻得明天見。”
喬婭笑著擺了擺手,道:“你去吧,可彆把佩薩羅來的客人帶壞了就行。”
此時的胡安已經走到了門口,聞言又探出半個身體來,朝著喬婭笑道:“怎麼?如果我把他帶壞了你可要怎麼辦?”
喬婭又翻回了那本《斐德羅篇》,頭也不抬地道:“獎勵你一套我親手做的奧斯曼風格的衣服。”
“好嘞!”胡安得令,又帶著自己那兩個守在門口的侍從,踏著他一貫有力而又急速的步子,走出了喬婭的院子。
在胡安離開後不久,艾莉西亞便端著兩杯葡萄酒進了屋子裡來,她看見屋內隻有一個坐在椅子上翻書的喬婭,先是愣了愣,然後便將自己的步子放得更加柔緩,走到了桌邊,將兩杯葡萄酒輕輕放在了書桌上。
喬婭剛好翻過了一頁,抬起了眼簾,正好看見艾莉西亞收起了托盤,正準備後退離開,艾莉西亞見她看向了自己,臉上的表情開始有了些慌亂,她連忙開口,嘴裡吐出幾個發音並不標準的意大利語單詞。
喬婭分辨出了她的“抱歉”這個詞的讀音,便笑著道:“艾莉西亞不用道歉,我並沒有特彆認真地看書。”她合上書,道,“畢竟柏拉圖也並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看得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