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婭在啟程前就曾經在網絡上查詢過福克斯小鎮,它位於美國最東端的華盛頓州,曾經依賴於伐木業而一度興盛,在伐木業衰落之後,這座偏僻的海邊小鎮逐漸人煙稀少,鎮上隻有一所學校,每個學科隻有一名老師,學校裡的所有學生手拉著手大概可以在鎮郊的拉普什海灘辦一場小型篝火晚會。
而從美國最西端的紐約啟程前往這裡,需要乘坐五個小時的飛機到達西雅圖,再從西雅圖機場乘坐小型飛機到達天使港。
喬婭經過十個小時的顛簸之後,已經是一臉憔悴一身狼狽了,而從天使港到福克斯小鎮,也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她一坐上父親喬迪那輛傷痕累累的白色皮卡車,就直接歪頭靠著車窗睡了過去。
她的夢中一片迷亂,似乎又回到了自己跟朋友在屋頂上飛簷走壁的日子,然而在她視野中的景色卻不是紐約的水泥森林,而是高低錯落的紅色屋頂,以赭黃色的石牆,一戶戶人家的窗台上,還有盛放著的康乃馨,那是她從未見到過的風景。
等到她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皮卡車行駛在一條空曠的道路上,道路兩邊都是高大的北美紅鬆,高大聳立,層層疊疊,似乎連陽光也很難滲透而進,以至於車道邊緣一直延伸至兩邊山坡上,都爬滿了墨綠色的青苔。
暮色從它們的縫隙,艱難地投射在她的眼角,她眯了眯眼睛,搖下了窗戶,任風呼呼地灌進了車中。
喬迪一邊開車,一邊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了一會兒,才憋出了一句話:“福克斯終年陰雨,這兩天倒是出了好幾天太陽。”
喬婭扭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哦。”
她在說完這句話之後,車內便陷入了一陣沉默,她用手撓了撓頭發,跟喬迪一樣,硬生生憋出了一句話:“那您的風濕……”
喬迪先是愣了愣,然後又連忙道:“不礙事的,鎮上有個醫生懂中醫,幫了我很大的忙。”
“啊?”喬婭眨了眨眼睛,“中國醫生嗎?”
“美國人。”喬迪說道。
“哦。”喬婭又點了點頭。
隨著她這句話“哦”,這段對話也就此告一段落。
喬迪似乎是擔心氣氛太過尷尬,便伸手擰開了車載廣播,車裡回蕩著巴赫的《彌撒曲》,過了一會兒,廣播裡傳來一個低沉而又悅耳的女聲:
“我的家鄉,在伯羅奔尼撒半島上的科林斯,一麵是科林斯灣,一麵是薩羅尼克灣,這裡有最香醇的葡萄酒,最燦爛的陽光,以及最美的歌聲……”
這是喬迪最喜歡的廣播電台節目《朗讀者》,這段時間女主播正好讀到每一個美國人高中文學必讀課《三千年前》。在這段時間,幾乎每一個人都在這個與作者同名的女主播的低沉嗓音之下,沉迷於幾千年的愛琴海傳說,忘了被背誦全文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學生時代。
而在女主播的微微敘述之中,車內的氣氛也不那麼尷尬了。
父親喬迪性格沉默寡言,而且作為一名環境生態學者,他常年奔波在外,缺席了喬婭成長期的大半時間,而喬婭也並不是傳統的貼心小棉襖性格,所以父女倆湊在一起往往沒幾句話可說。
喬迪會想方設法找一些喬婭感興趣的話題,比如跑酷遊泳或者擊劍,但是聊不了幾句,話題就會以兩人的沉默而結束。以往喬婭並不在意這一點,即便跟父親很少見麵很少說話,但是這也並不代表她不愛她的父親,甚至連申請大學的時候,也是受了父親的影響,選擇了生物科學方向的專業。
她覺得父親應該能懂得她的愛。
但是經過兩個月前的那一次意外事故之後,似乎父親更加想修複他們之間的關係,所以才會為她找了這個實習項目,破天荒的讓家人來到他工作的地方。而經過了這一次事故的喬婭,也莫名覺得應該將自己對身邊的人的感情展露得更加明顯一些,所以她沒有任何猶豫地接受了這個實習項目,並且立刻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花了將近十個小時,從繁榮的紐約城,橫跨了美國北部,來到了這座偏僻的海邊小鎮。
皮卡車在這座被北美紅杉以及冷杉包圍著的公路行駛了將近兩個小時,喬婭才在公路兩邊看見了幾座屋子,小鎮警局就在入鎮的十字路口的左邊,而隔著一條馬路的,是小鎮上唯一的一座醫院。
皮卡車繞過了醫院,行駛到一條小路上,過了沒多久,便在一棟二層小樓的院子中停了下來。
喬婭直接推開了門,跳下了車,走到了門口,雙手環抱在胸前,抬起頭掃了一眼這座小樓。
這座屋子似乎有些年代了,但是維護的很好,門前的小花園裡種著一圈薔薇,薔薇的根蔓爬滿了白色柵欄,平添了幾分雅致。
“這是我的臨時住所。”喬迪在她身後說著。
“您之前去當地研究可沒這麼好的住宿條件。”喬婭一邊推開了小花園的門,扭頭就看見了門邊貼著“卡倫”的郵筒。
“這是卡倫醫生的老房子。”喬迪說,“我之前原本住在山上原住民獵戶留下來的屋子,卡倫醫生說我腿腳不太方便,就讓我住到了這兒。”
“卡倫醫生?”喬婭問,“就是那個精通中醫的美國醫生?”
“對。”喬迪一邊說著,一邊摸著鑰匙走上了前,他打開了門,當先進了屋子,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對她說,“對了,卡倫醫生的孩子都在福克斯高中讀書,卡倫醫生說,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可以向他們尋求一下幫助。”
喬婭站在原地,撓了撓頭:“明明……我才是老師吧?”
而等到第二天,喬婭來到了福克斯高中,才知道,為什麼喬迪會讓她如果有需要可以向卡倫家的孩子求助了。
福克斯鎮雖然不大,但是鎮上的房屋都零零星星分散開來,並且公共交通並不發達,所以每戶人家出門基本都需要開車,包括那些正在上學的學生。
而作為實習老師的喬婭,是靠著一雙腿,堅強地步行了半個多小時,在她前往學校的路上,一直都有那些年輕的學生坐在各式各樣的車裡,笑鬨著從她身邊呼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