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山中生長了太多太多高大的樹木,以至於將紛紛落下的雨滴以及外界透過來的光亮都遮蓋了大半,那隻被喬婭帶進山林的手電筒早在她滾落山坡的時候便已經先她一步摔下了山,在習慣黑暗之後能勉強看見視野中任何一物的輪廓,這便是作為一個人類的視力的極限了。
喬婭緩緩扭過頭,隻在一片漆黑的山林之中,看見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她看不清楚對方的相貌五官,然而僅僅隻是身體輪廓,就已經讓她斷定,這就是凱厄斯。
雖然她與凱厄斯僅僅隻見過兩次麵,但是在失去了任何光線一切都看得不那麼真切的情況下,她卻忽然間發現,她對這個身影非常熟悉,仿佛這個人在她的實現之中出現過成千上百次,而她也將他的影子,牢牢鐫刻在了心中。
在這一瞬間,那顆高懸的心終於又安然回到了胸腔,但同時,她的內心也生起了一絲疑惑。
小鎮居民曾經說過,這片山林屬於福克斯鎮附近的一個名叫拉普什的原住民部落,這些原住民有自己的學校以及社交圈子,幾乎很少與福克斯鎮的居民有交集,所以小鎮的居民也不常涉足於此,儘管如此,但是不管是居民還是警署,都不知道這片區域有異乎尋常體型的狼群出沒,還是有些匪夷所思的。
而喬婭大學時間攻讀生物科學方向的學問,她很清楚,這些美洲狼體型龐大,所需要的食物也就更多,小小一片山林,根本無法滿足這樣規模狼群的生存。狼群想要生存,會擴張領地,那麼自然而然,會跟人類有所衝突。
可是喬婭在之前也從未聽說過有巨狼襲擊小鎮或者原住民部落的傳聞。
而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凱厄斯把這一切的不合理推向了極致,狼群不僅沒有攻擊他,還似乎聽懂了他的話,頭狼停下了自己的動作,那雙綠色的眼睛緊盯著凱厄斯,似乎在與他對峙。
兩者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幾乎能夠在喬婭的眼前實體化。
這時,喬婭不遠處那頭巨狼的身影忽然消失,下一刻,其他狼龐大的身形也逐一消失,她愣了愣,第一反應是這些狼都離開了,但是有反應過來,即便狼群速度再快,也會因為過大的身形,而發出響動。
就在喬婭思考這些狼都去了哪裡的時候,她身前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帶著隱隱怒氣的聲音:“卡倫家族與奎魯特狼人有過協定,吸血鬼不能踏足我們的領地,也不能獵殺鎮上的任何一個人類。而現在,你居然踏入了我們的領地,並且還妄圖在我們麵前獵殺一個人類。”
喬婭循聲望去,眯著眼睛,才能勉強看見原先頭狼所在的地方,站著一個人,她無法看清楚對方的樣貌,但是依稀可見對方高大壯實的身形,以及未著上衣而顯露出來的虯結肌肉,而這個人身後,同樣站著幾個與他身形相仿的男子。
就如同狼群突然消失一樣,這群人,也是忽然出現的。
喬婭總覺得自己似乎無意中掉進了一個充滿了奇幻色彩的兔子洞裡,她坐在已經被雨淋濕的地麵上,方才的疑惑以及茫然,已經在這短短時間內發生的變化中,隱約找到了答案,而後又有些不可置信起來。
而凱厄斯似乎並不打算回應對方的質問,喬婭隻聽見鞋履碾過鬆針的聲音,而後凱厄斯身上的黑色袍角擦過了她的肩膀,然後,她與那些人之間,便多了一個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挺拔身影。
凱厄斯走到了她的身前。
“我再說一遍,滾。”他的聲音很低,還帶著濃濃的不耐,似乎已經到了忍耐力的極限。
似乎下一刻,一場戰爭就要在這漆黑一片的山林之中拉開序幕。
喬婭呼出一口氣,伸出手來,在黑暗之中摸索著,在摸到凱厄斯的袍角時,她向下扯了扯,她感覺到凱厄斯明顯一僵,而後又往前走了一步,那片袍角也從喬婭的手指之間滑落了出去。
她並沒有太過在意,而是咳了兩聲,趕在那名魁梧男子之前說道:“這位……狼人先生,您可能是誤會了,這位……這位吸血鬼先生,我是認識的,他並不是來吃掉我的,他是來救我的。”
她說完之後,現場一片寂靜,她並沒有收到任何的回應,似乎無論是那些狼人,還是凱厄斯,都理所應當地覺得,她這個在場唯一的人類應當是安靜的、沉默的,儘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似乎都沒想過,她會膽敢開口。
她笑了笑,聲線更加平穩,說道:“狼人先生,我叫喬婭,我無意冒犯您的領地。是這樣的,您應該有印象,就在幾個小時之前,您或者您的夥伴應該是在山林裡麵碰到了一個帶著銀邊眼睛的亞裔男人,那是我的父親,他是一名環境工作者,她肩負的使命便是研究當地的叢林生態,作為一名外鄉人,他並不清楚這片山林的禁忌,所以他來到了這裡。我剛才聽見,狼人先生是不允許吸血鬼在領地內獵殺人類的,那麼我想,狼人自身,也是不會傷害人類的,對嗎?”
她一口氣說了很長一段話,然後伸手在身邊摸索著,在觸摸到紅鬆那粗糙的表皮之後,她用手撐著那棵樹,慢慢站了起來。剛才向下翻滾的時候,她的左邊膝蓋磕到了地麵上的石塊,當時情況緊急,她並沒有太過在意,現在站直了身體,受傷的地方便傳來了一陣陣鑽心的痛。
她忍著痛,繼續笑著說:“所以,我想請問,我的父親,還好嗎?”
而這時,那邊的狼人們也回過了神,之前發言的那名男子說道:“原來你是喬先生的女兒。”他頓了頓,又道,“喬先生沒有事,他碰到了一個剛學會變身還不太能夠控製住自己的孩子,被我送到山下了,現在應該已經醒過來了。”
喬婭這才鬆下一口氣,而這口氣呼出來之時,忽然雙眼一黑,膝蓋一軟,在高強度的運動以及長時間的神經緊繃之後,她幾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在徹底暈過去之前,她想著還好身下鋪了厚厚一層鬆針,應當問題不大,然而下一刻,她感覺自己似乎摔在了大理石廊柱上,冰冷,而又堅硬。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雨後的夜裡,她能真真切切地聞到雨後青草的味道,也能聽見身後河流狂放的奔湧聲,她的身前,是舉著火把的、穿著厚厚的銀色盔甲的衛士們,頭盔包裹住了他們的臉,甚至連眼睛也在陰影之中看得不甚明朗,他們就像是被絲線操控著的沒有感情的木偶,機械地執行著他們的主人的命令。
那個在噩夢中將她推入河流中的棕發少年站在這些衛士之間,用一雙幽深的眼睛望著他,而後,他忽然側過了身,而那些衛士們自發地向兩側展開,留出了一個通道,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通道的入口處,那個人穿著象牙白的法袍,頭上戴著用金線繡了棕櫚葉的白色法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