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婭並不知道,她在提著行李箱邁入沃特拉城古老的城牆之時,一個總是將自己藏在漆黑鬥篷下的吸血鬼,便已經知道了她的行蹤。
每年的聖馬庫斯節期間,也是沃爾圖裡城堡接待遊客最多的時候,看上去陰冷的城堡處處塞滿了高聲喧嘩的各國遊人,遊人們在興致勃勃觀賞這有著千年曆史的古堡時,卻沒想到,一雙雙殷紅色的眼睛正在暗處盯著他們,像是挑選餐桌上的菜肴一般,挑選著合心的獵物。
不少吸血鬼曾經笑說過,聖馬庫斯節看上去更像是沃爾圖裡的狂歡。
凱厄斯從來很少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之中,比起單方麵的虐殺,他更喜歡勢均力敵的搏鬥,飲用人血,不過隻是普通的進食,他一向不太講究進食的儀式感。而自五百年前起,他更是在其他吸血鬼大快朵頤的時刻會離開城堡,或是外出收拾幾個不長眼的新生兒吸血鬼,或許是在城中不起眼的巷道之中漫無目的地巡視。阿羅曾調侃過他,說道可能沃爾圖裡家族可能要出現一個像卡倫家族那樣的素食主義者了。
調侃歸調侃,聰明敏銳如阿羅也知道,自從這個弟弟愛上了那個人類少女之後,他對人類,已經不再視若螻蟻了。
他仍然會飲用人血,隻是在尖牙刺破人類溫熱的肌膚時,會多了那麼些遲疑。他會想起自己還是人類的時候的事情,儘管已經過去了三千年,可是無論是通往神廟的大道、海邊的陽光,以及年邁的祖母對他絮絮的叮囑,都顯得是那樣真切。
然後,他的腦海會閃過喬婭.波吉亞在他的窗下為他唱的小調、與她分彆的前一天的小雨,最後,停留在他在福克斯遇到的亞裔少女喬婭的眼睛裡。
他們……都是人類。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躲避的是飲用人血,還是這一份他本不該有的遲疑。
此時,他剛剛從佛羅倫薩回來,黑色鬥篷山沾染的血液,在沃特拉灼熱的高溫下迅速凝結成了血塊,他對這股陳舊的血腥味感到不耐,隻想著趕緊回到城堡,回到他那處沒有絲毫陽光能夠透進來的房間裡。
而與沃特拉離得越近,他越能清晰地聽見夾雜在城中遊客歡呼中的慘叫聲,似乎沃特拉城寶的地牢之中,正舉行著一場令吸血鬼感到饜足的盛宴,而在這樣的一片嘈雜中,他聞到了一個熟悉的味道。
他猛地停下了腳步。
他的視線穿過層層疊疊的樹冠,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拎著行李箱,隨著那些披著紅色鬥篷的遊客們,一道走過了那片古老的城牆。
沃特拉的陽光一如往常地灼熱毒辣,她在走過城牆的時候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似乎是無意間地,向著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儘管明知道對方看不見相隔甚遠的自己,但他在撞見她那雙眼睛的時候,還是覺得胸口仿佛被強行塞進了什麼東西,頓了一下。
他隱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眯了眯,然後背過身去,午後的陽光瞬間攀附在了他的下巴上,帶著鑽石般耀眼的光芒。
在幾天前,一個人類少女在他麵前,一字一頓地要求他遠離她,儘管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他還是能在她的眼睛裡看到無可動搖的堅定。
自從喬婭去世之後,凱厄斯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過情緒的波動了。
儘管這樣的波動讓他有那麼一瞬間,想要捏住眼前這個女孩的脖子,用最猙獰的眼神盯著她,讓她收回那句話,收回“不要將她帶入與她無關的曆史”這句話。
她憑什麼?憑什麼拒絕他的邀請?他明明恩賜了她一條性命,她卻連一點慰藉也不願意回報。
人類果然是自私的,該死!
該死!
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那間旅店的窗下,夏夜涼風拂過他冰涼的臉頰,他可以清晰地聽見從附近醉酒的遊客細碎的呢喃低語,也可以聽見隔了好幾條街的野貓踩過花台的聲音,這些原本對他而言毫無意義的音節,卻突然間讓他從一片混沌中清醒過來。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這雙手蒼白纖長,沒有被沾染上任何的血汙。
他在殺意侵占頭腦的前一瞬間恢複了理智,驅使著身體跳下了窗戶,沒有傷害到那個女孩一分一毫。
他有些費解,明明,他已經有五百年沒有生出過這種近乎於本能的保護欲了。可在看見喬婭這雙眼睛的時候,他總是會控製不住想到自己五百年前就已經去世的愛人,以至於本能驅使他保護她、不傷害她。
他……是否是在不知不覺之間悖離了他對喬婭.波吉亞的愛情?
凱厄斯忽然驚恐起來,他靠在了身後的牆壁上,藏在身後的手指正繃緊了關節,在大理石牆麵上,留下了幾道深深的指痕。
凱厄斯回到了沃特拉城,這一次的返程,幾乎可以說得上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