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相瞧起來確實很像,但又有哪裡是全然不同的,她說不太上來。
紀寧腦袋抵在林洛桑肩上,柔聲道:“裴寒舟運氣真好,遺傳的都是好基因。”
“裴寒舟自己也厲害好不好,脫離原生家庭可以把事業做得那麼成功,多少富二代在父母的庇護下都飛不起來啊,風一吹就摔骨折了。”
……
身旁的盛千夜還在和紀寧談天說地地閒聊,林洛桑看了看自己手上印著燙銀標誌的V&A手提袋,又抬起頭,望向更前方的天幕。
天色有點陰沉,好像快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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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洛桑回家之後沒多久,男人也抵達了客廳,但很快他去三樓開會,她獨自窩在沙發旁寫歌。
寫了會兒,她突然想起來今天買的東西還沒拆,趕緊把袋子扒拉出來,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戰利品,而後揭開香水蓋子噴了幾下,讓自己沐浴在溫柔的花葉香氣之中,心情也更加舒適了些。
不期然,身旁樓梯傳來男人的腳步聲,她蓋上蓋子抬頭去看,發現裴寒舟正巧走到桌邊喝水。
他手邊還放著小助手洗好的車厘子,林洛桑覺得有些渴,走過去吃水果時也沒有放下愛寵,準備給裴寒舟展示一下自己搶到的全世界最後一款限量。
結果還沒走到他旁邊,甚至拿車厘子的手都還沒伸,男人眉頭一皺猛地後退幾步,轉頭看她時竟帶了幾分陌生。
他從來不會對她的靠近產生排斥,這是第一次甚至沒看清就退了步。
林洛桑懵了片刻,想要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眨了眨眼睛,還沒來得及再度靠近,就聽見他極為沉冷的嗓音——
“你噴了什麼?”
“香水啊,你不喜歡這個味道嗎?”
林洛桑把手指抵到自己鼻尖聞了聞,試圖發覺自己身上的味道是否明顯,但其實很淡,她很努力地才能聞出一絲,奇怪道:“你鼻子這麼好,這都能聞到?”
男人用力地斂起眉頭,一貫好看的眉眼落下幾分陰翳和稍縱即逝的痛楚,似是頭疼欲裂,他手腕抵著額頭不住地向內按著,呼吸都有幾分紊亂,足下步伐晃了晃。
林洛桑從未見過他這個模樣,以為是香味觸發了他的某項隱疾,連忙後退了幾步,手下意識想要攙扶他,卻又生生收了回去,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他呼吸急促,手抵著桌沿反複用力,手臂上青筋浮現,鼻尖竟滲出了層薄薄的冷汗。
林洛桑嚇得不輕,飛奔去茶幾上拿手機,找了半天才找到管家的號碼,還沒來得及撥出,聽得樓梯間又傳來拖遝的響聲,是他扶著樓梯在快步往上走。
裴寒舟走得很快,就像是在逃離某些可怖的回憶。
她哪裡見過這種突發場麵,撥電話時手都在抖,控製著讓自己儘量簡潔地闡述了當下發生的情況,而後讓管家先上樓看看。
不到一分鐘管家就順利抵達,很快給她傳來內線電話:“夫人不用擔心,先生已經好很多了,現在正躺在床上休息。”
林洛桑想起方才的畫麵仍心驚膽戰:“真的沒事嗎?要不還是去醫院看看?”
管家給她打安神針:“先生說不用,您放心吧,他對自己的身體有數。”
她“哦”了聲,這才放下電話,看向桌上擺著的那瓶經典款女香。
她今天和以往並沒有任何不同,甚至連話都沒來得及講一句,唯一不同的就是試了這款香水,也被裴寒舟敏銳地發覺了。
難道他很排斥這款香水?
可這不是她母親的得意代表作嗎?
她越想越糊塗,但所有可能都指向這瓶花葉香水,她也隻能先將它送到門外,然後打開門窗透氣。
為了避免再引起裴寒舟不適,她還去衛生間洗了個澡,渾身上下的香波都換成了慣用的鈴蘭香,妄圖驅散自己身上所有的花葉味兒,揉揉搓搓了一個半小時才出來。
她吹完頭發的時候,裴寒舟也休息好下樓了。
她有點兒不知道說什麼,攥著毛巾的手無意識胡亂摩挲著,摸著自己毛茸茸的發根,總覺得有那麼點兒抱歉的意思,沒想好應該有的開場白。
是男人先開的口,他掩唇咳嗽了兩聲:“怎麼這麼冷?”
“我開窗戶了……透氣,”她把玩著吹風機的線,抬眼問,“你……好點了嗎?”
“好點了,”他垂眼道,“沒事。”
林洛桑往前麵指了指:“那你去沙發上坐著休息吧,如果還有不舒服就告訴我。”
男人坐上沙發,看她在衛生間裡忙來忙去,最後踮腳把吹風機放在架子上。
目光飄向霧蒙蒙的浴室和她微濕的發尾,才發現她洗過澡了。
裴寒舟拍了拍沙發:“過來。”
林洛桑趿著拖鞋緩步走近,有點忸怩和逃避,距離他還有三米時猛地停下,“等等。”
然後她抬手,仔仔細細地將自己的手背手臂連同指尖聞遍,甚至連頭發也沒有放過,小鼻子一聳一聳,像隻荷蘭鼠。
“沒有味道了。”她說。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又聽見她的聲音:“那你等會再出問題就不關我的事了。”
“…………”
氣氛總算輕鬆不少,她坐到他旁邊,定著頭,用拖鞋輕踢著腳邊的沙發柱,道:“你對玫瑰也過敏嗎?”
“不是。”
“我噴的那個是……”她解釋,“你媽媽之前做的那款香,很紅的那款,賣了二十年還暢銷。”
“我知道。”
再無多言。
最後,裴寒舟說:“以後不要噴那個了。”
“彆的都不要,還是,隻是那一款?”
“她做的香水,都不要用。”
微妙的氛圍在廳間擴散,她有很多話想問,可念頭在腦子裡一閃而過,又覺得是自己越界,最後隻是點著頭答了聲好。
林洛桑從抽屜裡拿出遙控器,想開著電視緩解一下氣氛,剛調了個頻道,聽見男人低聲問:“剛剛是不是嚇著了?”
她摸了摸後頸,道:“是有一點,以為是我做錯了什麼。”
“不是你的錯,”他道,“不用自責。”
她感覺男人似是還有話想說,但最終他隻是揉揉她的頭發,說:“忙完了就上去睡覺,我去臥室等你。”
“……嗯。”
儘管那瓶香水是她噴的,但一貫毒舌的男人竟沒有任何怪罪她的意思,這一時間讓林洛桑有些意外,還以為他隻是脾氣沒上來,直到晚上入睡前,在鍵盤和翻書的聲響中,男人側頭問她:“你之前說的機器人想要哪一種?”
昨晚她說到機器人隻是心血來潮覺得可以用,本準備今天具體思索一下方案,結果被方才的突發事件一弄,沒了構想的心思,隻能修改著編曲裡的細節。
“那個我還沒想好,想好了和你說。”
“嗯,如果需要做程序上的修改可能來不及,我到時候讓秘書發給你主要分類,你可以參考。”
她正想說我們不是加了微信,又想到自己偽裝成了文件傳輸助手,所以隻是點點頭,沒有拆穿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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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視聽盛宴》的主題會議和抽簽錄製順利召開。
為了公平起見,節目的表演順序一般都是抽簽進行,但有時候為了捧內定選手,會提前小修一下節目規則,讓力捧的嘉賓擁有比較靠後的排位。
毋庸置疑,這次導演組也找到了林洛桑,問她要不要修改規則,放她最後一個上場。
她不太喜歡搞特殊化,加上覺得麻煩,便說不用,沿用往常的規則就好。
抽簽的part也算在錄製裡,這一部分會剪進電視台的正片,也會當做網絡版的花絮來播,所以各位嘉賓都化好了妝在房間裡安靜等待,倪桐因為臉上有傷口,所以在下頜處掛了口罩,眼妝也沒怎麼上,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疲態和憔悴。
前天晚上的表演她也掛了口罩,加上聲音嘶啞,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表演效果,比她平時的發揮水平要差一些。
大家隨意抽簽完畢,說來也是巧,林洛桑明明沒有和導演組串通,最後抽到的還是好運氣的最後一個,倪桐則抽到了第一個。
抽完之後大家去會議室討論下期要唱的內容,林洛桑選擇了一首藏頭歌,叫《釋懷》,整首歌都在描述主人公對於上一段感情的釋懷,副歌部分的藏頭連起來也是“我很釋懷”,但結尾處的藏頭卻用詞委婉地表明,其實所謂放下都是——“騙你的”。
阿怪聽到的時候就被驚喜到了:“我好喜歡這個創意,酷!”
從來都是坐在桌邊不說話的希慕也點了點頭:“很生動地寫出了女生分開時候的嘴硬,詞也很高級。”
“這個想法真的蠻好的,”阿怪止不住地點頭,“到時候背後屏幕的歌詞再把重點句的第一個字標出來,一段放在一起,方便觀眾更直觀地看到藏頭詩的小巧思。”
林洛桑的想法與阿怪不謀而合:“我也是這麼打算的,等會和舞美老師說一下做個初步的,到時候排練再修改。”
大家討論得熱烈,倪桐卻戴著鴨舌帽不發一言,整張臉隱沒在帽簷下的暗影中,盯著某處發呆。
林洛桑以為倪桐被打擊得不輕所以偃旗息鼓了,誰知散會後她去衛生間靠裡的位置洗手,卻意外聽到外麵的洗手台傳來交談的聲音。
音色很熟悉,應該是倪桐經紀人和倪桐本人。
倪桐經紀人很顯然急了,一個勁兒地大聲說著:“你這狀態不行啊,這樣下去怎麼比賽?你實力是有的,拚不到第一我們就爭第三啊,拿季軍也不丟人啊。”
說著說著又強迫自己有耐心一些:“我知道你有落差,但一定要調整好,大家都這麼厲害,你下場再不打起精神來,可就要淘汰了。這是我們目前能把握到的最好的機會了,你想就這樣放棄嗎?”
水龍頭傳來嘩嘩水聲,倪桐將遮麵的口罩扯至嗓子口,用力地鞠著涼水拍打麵頰。
寒涼的水毫無遮擋地直接滲進毛孔,刺骨的寒和痛難得讓人清醒半分,倪桐的手還維持著開關的動作,任由水流持續衝刷,抬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一滴一滴水珠順著眼尾滾落,冰冷刺激著感官,她冷得微微發起抖來,但又有哪裡正在燃燒。
倪桐指尖用力,牢牢地盯著某處,聲音宣誓一般回蕩著:“知道了,我會……打起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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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視聽盛宴》下期節目的第一次排練正式開始。
林洛桑總覺得哪裡有股說不上來的不對勁,自己率先練完後便留了個心眼,等到最後,看完了倪桐所準備的歌曲。
她總算知道倪桐打起的是哪門子的精神,這回她的歌詞創意又被倪桐給扒了。
她的叫《釋懷》,倪桐的就叫《我不能愛你》;
她的副歌藏頭是“我很釋懷”,倪桐的藏頭就是“我愛你”;
她的結尾寫“騙你的”,倪桐這回聰明的知道改一點了,沒有選用藏頭的句式,而是直接改成了一句平鋪直敘的“我不能愛你嗎,可是我愛你”。
嶽輝看著眼前的情況,也無語地抱起了手臂:“第一次的時候見她,還覺得她對你的喜歡有幾分扮演的成分,現在我信了,她是真的愛你,她眼裡隻有你,除了你彆的女人她都看不上眼,她就算死也要死在你手裡。我開始懷疑了,她是不是個深櫃啊??”
林洛桑其實並不懷疑倪桐喜歡自己的歌這件事,畢竟很久之前聊天,倪桐就是靠對她以前每首歌的了如指掌,才讓她覺得找到了誌同道合的音樂人,放下了一小部分戒備。
喜歡其實會帶來潛意識的模仿和學習,但倘若過了度,再加上二人之間的利益關係,喜歡和參考很容易就走向了變質的道路,成為濾鏡下無休止的複刻。
小暖提議:“要不跟導演說吧,趕緊給她安排個病讓她滾蛋,就說有事錄不了了。”
“不瞞你說,在聽到她副歌的那一刻,我也是你這麼想的,”嶽輝鬆了鬆脖子,若有所思道,“但我剛剛突然不那麼想了。”
林洛桑轉頭:“你怎麼想?”
“留著唄,就這樣讓她滾蛋也太劃不來了,突然銷聲匿跡哪有正麵battle有意思,”嶽輝挑著眉尖,“既然她這麼喜歡你……”
林洛桑:“那我換歌。”
嶽輝表情瞬間凝固,幾秒後才反應過來:“啥??彆啊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彆激動,冷靜點,要不我們還是跟導演組說一下撤人吧??”
林洛桑搖頭,已經有了新的解決辦法。
“既然她這麼喜歡我……”林洛桑勾唇笑了笑,“那我就親自給她寫首歌吧。”
其實早在倪桐用了女高音和合成器的那次,她就隱隱這樣的主題和想法,但後來由於各種原因便暫時擱淺,今天又突然來了思路,打算把這個想法拾起來。
也算是,不辜負倪桐老師這麼久以來的關注。
隻要倪桐敢聽,就一定會知道是在說她。
新思路《寄生》是她目前手上詞寫得最快的一首,僅僅隻是從演播廳到回家的幾十分鐘車程,她就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的歌詞創作。
到家門口時她心情正愉悅著,感覺到裡頭有聲音也沒仔細聽,哼著毛坯調子按下指紋鎖。
就在鎖“哢噠”一聲感應開門後,客廳裡也恰巧飄出一句完整的話,鑽進林洛桑的耳朵——
“這就是你和我說的自己的人生自己決定?你的決定就是和那樣一個女人結婚?”
“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嗎?”
……
客廳的氣氛彌漫著窒息一般的膠著,如果能再重來一次,林洛桑想,她絕對不會在那個時候聽從自己腳步的慣性,踏進門裡的。
她在玄關處站定時,背對著她的女人正巧回過頭來。
是和裴寒舟有著八成相似的臉蛋,極美的皮相和骨相,被盛千夜譽為嬌貴美人的趙璿雅。
裴寒舟的身生母親。
雖然是母子關係,但趙璿雅卻和裴寒舟中間隔著一道長長的桌子,疏離又冷漠的距離。
裴寒舟坐在那端眼神冷冽一言不發,趙璿雅雖是憤怒,卻得體地隻是紅了耳根。
而空氣中充斥的,正是幾天前,裴寒舟極為排斥甚至反應劇烈的——
趙璿雅親製的,花葉香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