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燒時他們吵架,怕吵到熟睡的她,在醫院外大麵積地爆發,她最後是被痛醒的,繁忙的護士不好意思地告訴她,流感季病人太多,她的父母沒有通知拔針,空瓶太久,手背回血了。
過馬路時他們也吵架,她毫不知情,走到路中間還以為父母會跟上,誰知道他們還停在原地爭執不下,母親流著眼淚,而她麵前有一輛大卡車驀地刹車,險些撞到了她。
……
終於,拉扯了近一年的時間,爭吵消耗了所有的感情基礎,曾有過的愛意蕩然無存,他們一拍兩散,毫無感情地結束了婚姻。
父親很快找到了新的妻子,並誕下兩個兒子,母親也有了新的家庭,生了個可愛的女兒。
母親一開始是說要帶她走的,可單親母親帶孩子太難,再嫁時孩子又是累贅,她被送到了父親身邊,父親說,你把你的後媽當做你的母親就好。
後媽沒有電視劇裡演的那麼壞,但也不好,後媽會和她爭寵,父親買給她的禮物一定要買兩份,一份留給後媽。
父親讓後媽給她買衣服,一萬塊的預算,後媽自己會用掉一大半,隻給她留三千。
後媽會在父親麵前邀功,說你看這是我給你女兒買的衣服,好不好看?隻有她知道,那衣服是在路邊批發店裡隨手買的,款式她幾年之前就不穿了。
後媽說,在這個家裡,你要謹言慎行,不要和你爸爸告我的狀,因為你爸爸更愛我。
她和後媽也吵過,但父親說,你後媽給你買了那麼多東西,你要學會感恩。
選擇之中她一次又一次地被放棄,後來索性也不爭取了,沒人抓緊她,那她就自己抓緊自己。
她去了國外讀大學,回來就進娛樂圈,忙一點也好,不用應付複雜的家庭關係。
林洛桑閉上眼睛,忽然覺得冷。
她以為過去了這麼久,情緒早已平複,可再想起時,原來還是沒有釋懷啊。
她回憶了這樣久,可對麵的二人仍在爭吵,包間裡配的服務生甚至都察覺到不對,小心翼翼地拉開簾子看了一眼。
疑惑的、不解的、甚至有些憐憫的目光。
林洛桑深吸一口氣,無力地問:“已經離婚了……你們還要像以前一樣吵嗎?”
這句話為包間按上了短暫的暫停鍵。
二人終於意識到憤怒上頭時自己都做了些什麼,林鴻風折身去了洗手間平複怒氣,李凝芙也轉身說:“我去問問前台有沒有火機。”
……
最後二人回來時都收拾好了心情,但氣氛已經無法挽回,哪怕努力圓和與偽裝,後半頓飯依然吃得非常失敗。
他們都儘力了,就像當年儘力想為她保全一個完整的家,隻是終究無法做到而已。
她不知道該怪罪誰,因為沒有人想把一切鬨得這麼難堪。
沒有人不想體體麵麵地度過一生的。
///
飯局結束之後,她站在熙攘的公交站,望著斷斷續續的雨,想了很多。
她想到父母失敗的婚姻,想到母親那段時間的暴瘦與抑鬱,想到感情不對等終究會引來無休止的彼此折磨,想到如果最開始意識到不對時母親就選擇結束——及時止損,會不會對雙方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們明明可以將那份回憶美好地保留在深處,明明可以不那麼歇斯底裡,明明可以不用那麼多攻擊來消耗彼此曾經的愛意。
那她呢,她和裴寒舟會不會這樣?
不對等的愛情太可怕了,她從結婚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一定不能愛上他,因為她敏感、脆弱、害怕被放棄,她擔心感情再深刻一些,自己會因為得不到回應而成為下一個母親。
情緒起伏時,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行為理智。
早就知道應該去做結局的事情,也因為喜歡而拖到了現在還沒有決定,不是嗎?
感情就是如此凶猛的東西,她不知道自己再深陷之後會變成何種模樣。
她是個創作者,創作者都向往浪漫討厭狼狽,她不想和裴寒舟鬨到彆人會來憐憫的地步。
不如就是現在,把一切停在最美好的地方,給雙方留存體麵和尊嚴,來避免那可能會發生的爭吵與傷害,讓回憶完美。
……
昨天盛千夜就約好了下午要來看她,說是請她喝個下午茶,再聊聊天,報答她當時電視劇救場的恩情。
她在咖啡廳找到盛千夜時,後者已經等了很久了。
“怎麼回事啊,”盛千夜焦急地湊上來,“外麵下這麼大的雨,我打電話你也不接,發消息你就回一個沒事,怪讓人害怕的。”
盛千夜拍了拍她褲子上的雨水,聽見她說了句話,以為自己是幻聽,有些猶疑地抬起頭,恍惚道:“……你說什麼?”
“離婚?為什麼又想離婚了?”
一分鐘後,盛千夜坐在對麵問她。
“剛剛我爸媽來看我了,當著我的麵又吵起來了,”林洛桑閉了閉眼,“我以為以前的陰影都不算什麼,現在才知道,原生家庭對人的影響太大了。”
“叔叔阿姨不是都離婚了嗎,這也能吵啊?”盛千夜歎了口氣。
林洛桑看著她,忽然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叫洛桑嗎?”
盛千夜:“為什麼?”
“因為我媽是在瑞士洛桑遇到我爸的,每一年我們都要去那裡過紀念日。”
林洛桑說,“但是離婚之後,她一次也沒有再去過洛桑。”
盛千夜忽而沉默,很久之後,才說:“你因為覺得自己的喜歡不會有回應,所以一直避免喜歡,可如果,裴寒舟是喜歡你的呢?”
“可能吧 ,”她笑笑,“可能他有一點,或者比一點還要多的喜歡我。我不能確定,因為我們在一起得太特殊了。”
“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沒有人會在結婚幾個月之後再商討兩個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什麼感情,也不會衡量誰的喜歡多一點。”
“更不會因為我們曾經沒有戀愛的步驟,就在婚姻裡重新追求,填補感情發展階段的基礎和空白。”
“即使他喜歡我,但那一點喜歡……足夠支撐我走完這段婚姻嗎?”
愛都那麼脆弱,何況喜歡。
盛千夜抿了抿唇,思索了很久之後才斟酌道,“我覺得他對你很好。”
“我也覺得,這就是我一直狠不下心來的原因啊。”林洛桑笑笑,“我喜歡他,他對我好,隻要我不貪心,我們可以一輩子都這麼過下去。”
林洛桑抬眼,直擊重心地發問:“可萬一……我要是貪心呢?”
“他之前告訴我,他其實有異性接觸障礙,你肯定想不到,除了我,他對彆的女人都過敏。”
“我也沒那麼傻,有時候和男藝人互動,我常常會覺得他在吃醋,可結合著轉念一想,他那一定是吃醋嗎?”
“千夜,如果全世界的蛋糕你都不能吃,這裡隻有一塊蛋糕,你不會供著他嗎?”
“就算你不愛吃這一塊,但有人來搶,你樂意嗎?”
……
盛千夜隻是定定地看著她。
最後,盛千夜道:“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和他說吧。”
林洛桑:“你覺得我應該這樣嗎?”
盛千夜說:“我不知道,但我不想看你受到傷害。”
“既然這份感情一直讓你糾結和猶豫,那不如,先放手試一下吧。”
她在一個小時之後撥通了男人的電話。
很奇怪,他們以前從來不會這樣,但這次就好像知道會有什麼狀況一般,男人很久之後才淡淡“喂”了聲。
“嗯。”她說,“我有話要和你說。”
她想問他那邊現在是幾點,他有沒有因為忙生意忘記吃飯,領帶打歪了沒有,不要一直皺眉頭。
但大段的沉默過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之前說的離婚,我又慎重考慮了很久,抱歉我沒辦法說出原因,但希望你能同意。”
她的氣息好像很平穩,仰賴於多年練習唱功的修煉。
他的氣息似乎也很平穩,過了會兒,低聲問她:“想清楚了麼?”
她用力咽了咽喉嚨,減輕鼻音的比重,說,“嗯。”
或許要感謝她的職業練習,讓她就連在聲線顫抖時也能很穩定。
那邊又傳來筆尖沙沙的聲響,男人仿佛隻是在沉默時刻批改了公務,而在停歇下來的時候,騰出空回複她考慮了很久的問題。
他說好,一貫聽不出喜悲的情緒。
她及時切斷電話,怕讓他聽見自己的哭腔,哪裡傳來塵埃落定的釋懷,可又有哪裡,空空蕩蕩。
她捂住眼睛,忽然想起男人手掌和指腹的觸感,溫暖而柔軟。
是她無福消受,他何錯之有。
///
另一邊,遊輪上,掛斷電話的男人在座位上沉默了很久。
所有人都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仿佛麵前是自己從不認識的裴寒舟。
雖然他表情沒有變化,但握著鋼筆的手,竟然有些不穩。
羅訊離得近,聽到了電話的全部內容,過去扶住他手腕:“怎麼了,沒事吧?”
就連另一邊的負責人問:“還要繼續嗎?”
“沒事,”男人闔眸幾秒,睜開眼,“繼續。”
然會議開到一半,沒等得及第一段落說完,男人迅速起身,道了句“抱歉”就快步走了出去。
羅訊最後是在船頭找到他的。
船頭風大,搖搖晃晃,海浪拍打船身,激起的浪如同刀刃一般鋒利。
裴寒舟背對著風,正在點煙。
羅訊的印象中,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抽煙了。
他一向自律,煙酒少沾,哪怕是在飯局上,也隻有實在無法推卻時會抽上兩根。
哪怕是極為煩悶的時刻,男人也隻是會迅速調整好情緒,一言不發地自我消化,或是上車休息。
上次看到他抽煙,還是在曾祖父的忌日上。
“你彆這樣……”羅訊伸手阻攔他,“你不是說被煙酒支配情緒的都是沒用的人嗎?”
男人點燃煙尾,遞至唇邊時想起她不喜歡煙味,半晌半晌,又垂下眼瞼,突兀地笑了聲。
“你就當我沒用吧。”他沙啞著聲音說,“我連人都留不住。”
“你……”羅訊一時語塞,“你既然不願意那你答應乾嘛啊!你彆答應啊!”
“第二次了,她大概是真的想走。”他說,“我沒法再不答應,我得尊重她的想法。”
“你上次為什麼不答應?”
“上次我知道,她是見了趙璿雅。”
“趙璿雅肯定影響了她,我那時候隻覺得突然,覺得是趙璿雅讓她想要離婚。”
“但現在,她告訴我,她想清楚了。”
男人赤紅著眼抬頭:“她都想清楚了,我拿什麼留?”
想了想,又自嘲地撣了撣煙尾,“況且我壓根也不會。”
他不擅長挽留,羅訊一開始就知道。
羅訊迎著冷風,覺得自己要被吹死在這兒了,偏偏男人隻穿一件襯衫還渾不覺冷似的,他大聲吼道:“那我就問你一句,你喜歡她嗎?”
“我不喜歡她我還熬夜飛回去阻止她離婚,我有病?”
羅訊隻覺一切都迎刃而解,他儘量試圖理智地分析道:
“喜歡那不就結了,有什麼好吹風的,你聽我的,我們先回去,這離婚手續都沒辦呢,你振作一點!!”
“這不見得是壞事,不是嗎?你們倆結婚結得特殊,都這麼久了,感情也沒辦法講明,如果沒有一個契機讓你們重新再思考彼此的定義的話,一輩子就活在霧裡這麼迷迷糊糊地過下去?”
“你好好想想,情侶在一起之前還要經過誤會啊吃醋啊你是不是喜歡彆人啊,你就因為是先婚後愛就不用經曆這些了?這沒道理啊!”
“聽我的,這是機會,是你們重新定義關係、表達感情的機會。你必須得告訴她,給她安全感,表明這個婚姻早已經沒有當初決定時那麼脆弱了。”
“既然喜歡,老婆跑了那就再追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