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遊裹著厚厚的被子,抱住雙膝,呆坐在床上,耳邊是漸漸遠去的送葬哀樂。
“哥,人為什麼會死?”他小聲地問。
秦霖皺眉,摸摸他的發絲。“把你看到的忘了吧!”
“哥,你體會不到那種可怕的感受……她的頭發很長……被我的右手拽起……頭皮都掀了……”從那天起,他的右手像不是自己的了,控製不住地顫抖,手指冰涼,心裡空空的,發慌發悚,充滿了對未知的害怕,對死亡的畏懼。
秦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他比秦小遊大兩歲,學習再好,也隻是小學生,參不透生老病死,除了抱緊弟弟,給予溫暖,沒彆的辦法。
秦小遊靠在哥哥的懷裡,閉上眼睛,不知不覺,腦海裡浮現李先生溫和的模樣,想著鬆軟的麵包和甜甜的奶茶,心裡的恐懼慢慢地消失了。
他想見李先生,迫切地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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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忙假過去的第二天,秦小遊放學走在回家的路上,遠遠地發現阿蘭家門口圍了一圈村民。
他背著書包上前觀望,看到幾個陌生人從屋裡出來。
秦小遊問身邊的阿伯。“他們是誰?”
“城裡來的後生,聽說是阿蘭的對象,另外兩人是他父母。”阿伯惋惜地歎息,“多好的姑娘,怎麼就去了呢?沒福氣啊!”
秦小遊仔細打量。
年輕男子二十出頭,長得挺英俊,衣著打扮時髦,神情悲哀,是真的為死去的戀人傷心。他身邊的中年男子皺著眉頭,表情嚴肅地與阿蘭的父母說話,阿蘭的父母不停地抹淚點頭。
秦小遊的視線移到另一邊的中年婦女身上,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她在笑。
阿蘭姐死得突然,同村的人都為她痛惜,男友不遠千裡,從城裡趕到村子為她哀悼,可是男友的媽媽好像一點都不傷心,嘴角似有如無地上揚。她個頭矮又低著頭,大人們看不清她的表情,秦小遊是孩子,仰頭瞧得一清二楚。
也許是秦小遊的眼神太直白了,中年女人瞪了他一眼,秦小遊愣了愣,惡狠狠地瞪回去,中年女人臉色一變,從兜裡掏出手帕,掩飾般地擦眼角。
秦小遊迷茫。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什麼是虛偽。
直到這家人在阿蘭父母的相送下離開村子,秦小遊仍在發呆。
“小遊,回家了。”秦霖站在他身邊,拍他的肩。
秦小遊回神,轉頭看他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什麼時候來,我就什麼時候來。”秦霖拉起弟弟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媽媽說了,放學以後不要在外逗留。”
秦小遊不高興地噘起小嘴巴。他都好些天沒去李先生家了。
自從阿蘭姐死後,整個村子沉浸在一種詭異的氣氛裡。
阿蘭死得不明不白,警察判定她是自殺,可沒有人相信樂觀的阿蘭會自殺。
老人們神秘兮兮地說:“出鬼了。”
鬼?
小孩子聽了,無不害怕。這段時間,天一黑,大人們便叫喚孩子回家,到了晚上,村子的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
明天初一,村民聯係山上三教爺廟裡的道長,請他們到村裡做一場驅邪法事。
從秦小遊記事起,就知道山上有一座三教爺廟。
聽村裡的老人說,三教爺廟保佑萬宏村的村民上千年了。
秦小遊經常隨父母進三廟裡拜拜。
去的次數多了,便知道三教爺不是一尊神,而是三尊神。廟裡共有三個殿,第一殿供奉儒聖,第二殿供奉道君,第三殿供奉佛祖。
儒、道、佛三教合一,保四方百姓平安穩定,安居樂業。
每個月的古曆初一和十五,村民們相爭進廟裡燒香,在神像前磕頭祈願,這麼多年來,三教爺廟的香火一直興旺不斷。
每年正月初一,萬宏村的村民們會恭敬地請三教爺神像下山,到村裡舉行敬神儀式,相鄰幾個村的村民紛紛趕來跪拜,熱鬨又隆重。
孩子們雖然不懂什麼是神佛,但在大人的潛移默化下,朦朦朧朧地對神明充滿了畏敬,學大人跪拜神像,平時頑皮的孩子,全都安安靜靜地不敢吭聲。
秦小遊隨秦霖回家,進書房寫作業。
學校來了新老師,多了西羅語,作業也多了一門。好在霍老師布置的作業少,基本是朗讀和背誦。
秦小遊很快寫完了作業。
晚飯時,一家人在飯桌上談明天的法事,王春蘭對秦小遊說:“小遊,明天彆去學校了。”
“啊?”秦小遊扒著飯,一臉疑惑。
王春蘭放下筷子,嚴肅地說:“明天的法事,你也參加,拜拜三教爺,驅除身上的穢氣。”
秦小遊有些無奈。
他從水裡拉出了阿蘭的屍體後,這段時間一直睡不好覺,害怕一個人呆著,媽媽不放心,每天給他喝一碗符水,喝得他快吐了。
“媽,那都是迷信,我看小遊這幾天好多了。”秦霖不讚同。上學後,老師一直教他們學科學,破除封建迷信。
“小孩子不懂不要亂說話。”王春蘭喝斥,“明天你找小遊的班主任幫他請假。”
秦霖皺眉,不敢反駁媽媽的話,隻好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