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疼得直冒冷汗,哆嗦著被蘇舫扶起,走之前,他虛張聲勢地對秦小遊和石大海比了比中指。
“你們……死定了!鄉巴佬!”
“祝你們好運。”卡羅琳朝他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跟上蘇舫和威廉,離開了小樹林。
等三個血族一走,秦小遊忙蹲下身,查看石大海的傷勢。
“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石大海鼻青眼腫,嘴角有血絲,不知道身體其他地方有沒有傷。
“不用。”石大海搖頭,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鬆懈了,他泄了氣般,往草地上一倒,雙手捂住被威廉踢了兩下的腹部,蜷縮著輕吟了一聲。
秦小遊見狀,臉上儘是擔憂之色。“你不要逞強,內傷嚴重的話,會出血的。”
石大海抬頭,望著他嫩稚白皙的臉,紅如寶石的眼睛,以及月光般耀眼的銀色發絲,心裡暗歎。
果然像一隻小白兔。
超級可愛精致的那種,令人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揉一揉。
按下想揉小白兔的念頭,他笑道:“真沒事,我都習慣了……嘶……”
扯動嘴角的傷,刺痛。
秦小遊信他個鬼。
“你長大了,怎麼性格也跟著犟了?受傷了,必須去醫院治療,不能拖。”
拖久了,會出大病。
記得以前村裡有位伯伯,在地裡乾農活時,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沒當回事,爬起來繼續乾活,等晚上回家,人便不行了。
家人送他去鎮上的醫院看病,醫生說他腦溢血,即使做手術,也隻能成為植物人。
伯伯家裡窮,子女放棄治療,把他從醫院拉回村,沒幾天,他們家便敲鑼打鼓地辦喪事。
石大海被那個叫威廉的棕發少年踢了那麼多腳,肯定內傷了,若不及時治療,他怕出問題。
血族的力道是普通人的數倍,剛才他隨便一踩,便踩斷了那個威廉的腿骨。
“我耐揍,死不了。”石大海拍拍身邊的草地,“坐這兒聊聊,我們很久沒見麵了……加上休眠時間,應該有三十三年了吧?”
三十三年,相當於普通人的半輩子。
秦小遊勸不動他,鼓了鼓腮幫子,依言坐下。
“你不是和你姨婆去西羅國了嗎?怎麼會變成血族?”他好奇地問。
石大海望著茂密的樹枝,組織了下語言,苦澀地說:“我跟姨婆離開萬宏村時,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天真地幻想著學有所成後,回國賺大錢,在最繁華的城市買大房子,接爸媽去城裡住,讓他們後半輩子衣食無憂。然而,到了西羅國,見到姨婆的家人……如果那些是家人的話……”
儘管三十三年過去了,他依稀記得那些人對他的冷嘲熱諷。
‘不要以為來了布萊爾家族,就當自己是少爺了,鄉巴佬就是鄉巴佬,一輩子都不可能翻身。’
‘你姨婆生不出孩子,便帶個鄉下小輩濫竽充數,可笑之至。’
‘來曆不明的野小子也想做布萊爾家族的繼承人?癡心妄想!’
‘如果一定要由崇夏國血統的孩子當繼承人,蘇舫比你更有資格。至少他從小在布萊爾家族長大,擁有良好的教養和高貴優雅的氣質。’
諸如這樣的惡言惡語,多不勝數,無情地打擊著一個心智還不成熟的十二歲孩子。
他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躲在房間裡不敢出門,每天晚上睡覺都躲被窩裡哭泣,想回家想爸爸媽媽。
煎熬了數天,他再也受不住發起了高燒,整個人迷迷糊糊,等退燒醒來時,看到姨婆坐在床邊。
姨婆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挽著染得純黑的發絲,穿一身昂貴的西羅貴婦裙,眼神幽深地望著他。
見他醒來,她既沒有溫柔體貼地安撫,也沒有為他擔憂,而是微啟豔紅的唇,語氣淡然地道:“大海,你隨我出國,便注定了不凡的命運。軟弱和逃避隻會讓彆人變本加厲地欺辱你,打壓你,將你踩在腳底下踐踏。如果你想活下去,便拋棄過去,學會堅強。”
他怔怔地望著姨婆。
明明在家裡時,姨婆對他和藹可親,給他買新衣服,買玩具,買好吃的零食,為什麼一出國,變得這麼陌生。
那天之後,他深深地意識到,在國外,沒有人會幫他,除了自己。
一夜之間,他長大了。
“……後來我走出房間,與那些人虛與委蛇,姨婆給我報了一所貴族學校,我拚命學習,初中、高中、大學的成績都名列前茅,給自己也給姨婆爭了一口氣。大學畢業後,我進入布萊爾家族的公司,從底層做起,一步步往上爬,二十六歲時成了銷售部的經理。”
石大海停頓了一下,舔了舔嘴角的傷。
秦小遊靜靜地聽著,沒有打岔。
他不知道大海去了國外後,日子過得這麼艱難,簡直無法想象,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麵對陌生的環境和惡意滿滿的親戚,是怎樣的惶恐。
石大海撐起身體,與秦小遊並排坐著,繼續說:“長大後我才知道,姨婆不是布萊爾家主的妻子,而是情婦之一。她年輕時聽了布萊爾家主的甜言蜜語,鬼迷心竅地和他私奔。等到了國外,才發現自己被騙了,可為時已晚。她一個農村姑娘,大字不識幾個,身在異國又語言不通,受儘了欺辱。她心裡憋著氣,委曲求全了半輩子,終於在布萊爾家族混了點名頭,由於沒有孩子,年紀又大了,便把主意打到老家……我成了那個‘幸運’的孩子。”
自嘲地笑了笑,他道:“二十六歲的我,以為成為經理後,便能出人頭地了,哪知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大海……”秦小遊擔憂地按住他的肩膀。
石大海斂眉,輕語:“都過去了。”
布萊爾是一個侍奉血族的古老家族,每隔幾年,他們將家族裡優秀的小輩送去親王維薩·約瑟夫的府邸,供約瑟夫的後輩任意挑選初擁對象。
石大海得知這個消息,三觀受到了強烈的衝擊。他簡直不敢置信,世上竟然存在異能者,更有以血液為生的血族。
而自己,成了被初擁的候選人。
姨婆死死地捉住他的手腕,語重心長地道:“大海,你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成為血族,將擁有無窮無儘的生命,將成為人上人!我們石家,就靠你光宗耀祖了!”
秦小遊遲疑:“所以你……就這樣成了血族?”
石大海盯著草叢裡的一隻小甲蟲,搖頭:“不是每個普通人都適合被血族初擁,有百分之五十的失敗概率。約瑟夫家族的貴族眼高於頂,瞧不上我的出身,所以我被淘汰了。”
回布萊爾家後,他鬆了一口氣。
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對成為血族毫無興趣。
然而,他的姨婆不這麼想。
得知他被淘汰,她歇斯底裡地發了一場瘋,過了半個月,不知從哪裡找來一位血族,讓那血族強行帶走他。
然後,他被那個血族初擁了。
石大海雙眼發紅,抬手捂住半邊臉,顫聲道:“那個血族是男爵,平民出身,沒有任何家族勢力,不知道姨婆和他做了什麼交易,隨隨便便地賣了我……初擁的過程真惡心、真惡心……”
他喃喃著,全身發抖。
“大海,彆說了。”秦小遊像小時候一樣攬住他的肩膀。不美好的過去,不斷回憶,是對自己的折磨。
感受到少年強而有力的臂膀,石大海心裡一暖,沙啞地道:“說出來好受些。”
出國這麼多年,他沒交過一個知心朋友,看到小遊,像看到親人般親切。
“我休眠了十六年,三年前蘇醒,才知道姨婆去世十年了。布萊爾家族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便跟著初擁我的男爵到了這裡。那個家夥認為我休眠時間長,一定能覺醒強大的力量,對我抱了很大的期望,花心思讓我進聖格學院。可惜,他打錯了如意算盤。”
石大海攤開雙手,苦笑:“三年了,我毫無覺醒的跡象。”
如果是天賦異稟的血族,一兩年內便能覺醒成功,超過三年,要麼沒天賦,要麼覺醒失敗。
男爵眼見自己的心血付諸東流,看他的眼神越來越陰森,每次他在學院被欺負受傷回家,都會罵他一無是處。
可是,成為血族不是他的意願,被貴族學生霸淩不是他的錯,沒有覺醒力量,難道不該怪初擁者自己資質平平嗎?
憑什麼他要遭受這一切?
當初他隨姨婆出國,隻是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有錯嗎?
他眼裡含淚,像孩子般無助地望著兒時玩伴,問出心裡的話。
秦小遊摟緊他的肩膀,安慰:“你沒有錯,錯的是那些心懷不軌的人。”
大海從前是個開朗樂觀的孩子,聽父母的話,有擔當有責任心,學習成績好,不像他玩心重,天天氣得媽媽揍他屁股。
可是這樣一個好孩子,成長之路如此艱辛,受儘了苦難。
儘管如此,麵對強權的壓迫,他也沒有彎下脊骨。
被三個貴族學生霸淩,倔強地不低頭。
“你很好,和以前一樣,沒有變。”秦小遊拍拍他的肩膀,給他打氣,“現在你不是一個人了,我和你一樣,也是血族,咱們強強聯手,滅滅那些貴族學生的威風!”
秦小遊一臉豪氣,看得石大海失笑。
畢竟還是孩子,滿是天真。
收拾心情,他問:“你呢?是怎麼成為血族的?”
輪到說自己的事,秦小遊抓了抓頭發。“我比較簡單,三十年前的中秋,大明山洪暴發,咱們村都被水淹了,我不小心死了……”
石大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大明山洪暴發?怎麼會?”
而且,小遊竟然還死了!那他的家人呢?
秦小遊看著他臉上的焦慮,說道:“你家人應該沒事,救援隊來得很及時,死傷人數不多,我主要是比較倒黴,被洪水衝離了萬宏村的範圍,等不到救援,意外死亡了。”
石大海心裡有點愧疚。“對不起,我……”
那些年,他在國外為了生存自顧不暇,被初擁後沉睡了十六年,醒來的這三年為覺醒力量煩惱,每天應付那些欺壓他的貴族學生,竟然完全忽略了家鄉的事。
“沒關係,我理解。”秦小遊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你是怎麼……”石大海欲言又止。
秦小遊眨眨眼問:“你還記得李先生嗎?”
“記得。”石大海頷首,“李先生是住在河對岸彆墅裡的外國人。”
秦小遊不自覺地翹起嘴角。“對,李先生是西羅國人,同時也是血族,他救了我,初擁了我,讓我死而複生。”
石大海“啊”了一聲,呆滯。
村裡有血族,他們竟然一無所知。
以前他聽小遊提過,李先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每次小遊去彆墅,都能吃到美味的烤麵包、餅乾、小蛋糕,以及奶茶。
他聽了十分羨慕,也想去拜訪李先生,可是每當走到橋邊,便打退堂鼓,不敢越雷池一步。
難怪李先生那麼神秘,原來他是血族。
不過,會住在偏遠小山村的血族,等級一定高不到哪裡去。
小遊可能和他一樣,都是平民,在這個到處是貴族的血族學院,恐怕寸步難行。
“小遊,蘇舫不好惹。”他皺眉說。
“蘇舫?”秦小遊想起那個一臉冰冷的黑發青年,疑惑地問,“為什麼?”
那三個血族顯然以蘇舫為首,叫威廉的棕發少年對他言聽計從。
石大海道:“他是約瑟夫家族三代公爵的初擁,貴族中的貴族,學院裡很多學生是他的擁護者,得罪他,等於得罪整個學院。”
“是嗎?”秦小遊皺了皺眉,無畏地道,“那些血族都這麼喜歡當彆人的狗腿子?”
石大海歎氣,不知道該怎麼跟一個天真的少年解釋血族內部森嚴的等級觀念。
秦小遊不知兒時玩伴的憂慮,不解地問:“對了,那個蘇舫也是布萊爾家族的人吧?他好像很針對你,為什麼?”
石大海微怔,垂眼道:“曾經我們是競爭對手。”
初中、高中、大學都上一個學校,比成績,比特長,比才藝,比到畢業。之後,進入家族公司,他們又拚業績,拚能力,不相上下。直到去了約瑟夫家族,他被淘汰,蘇舫被三代公爵相中,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最後天差地彆。
“他瞧不起我。”石大海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沉聲道,“小遊,你要小心。威廉的腿斷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約瑟夫家族的人都很護短,他們可能會找你的麻煩。”
這也是為什麼他一直忍氣吞聲的原因。
沒有一個強而有力的家族庇護,平民和貴族作對,無異於自尋死路。
他惜命,還不想死,但又不願活得毫無尊嚴,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蘇舫。
有時候,不是他找麻煩,而是麻煩故意找他。
秦小遊不知道他的憂慮,隻以為他關心自己,安撫地道:“那就讓他們找吧,我不怕!”
李先生一代王的身份,不是擺設。
“當當當——當當當——”
遠處傳來上課的鈴聲,秦小遊一驚,跳了起來:“糟了!上課鈴響了!”
要遲到了遲到了遲到了——
石大海拉住他:“彆急,聖格學院和人類學校不一樣,遲到了不用罰站。”
秦小遊道:“不是啦!我第一天來學院,得先去教學樓找班主任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