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沒有好好吃飯的霍觀起精神不振,被他倆帶到段家。段謙語和路穠穠提前準備了錢和兩張大巴車票,路線也摸清。
段謙語身體不好,不能出遠門,留在家等,叮囑他們:“路上注意安全,明晚之前一定要回來。”
準備了朗誦節目是真,但那會隻是拿來當借口,為能讓霍觀起如願,好好學生段謙語為他們撒了這個謊。
路穠穠和霍觀起坐大巴一路輾轉到隔壁省,文家所在是省內一個小城市。到醫院才得知文香如當天中午離世,被送去火葬。
趕到墓園,骨灰已經下葬,新墓封死。他被文家舅舅痛罵,路穠穠替他委屈,但也隻是陪著他沉默。
路穠穠永遠都記得那一天。
霍觀起在墓前磕了三個頭,手指緊緊摳著地麵,用力到指節泛白。
十八歲的大男孩,眼淚一顆一顆,悄無聲息跌入塵土。
那個學期末的校慶上,霍觀起真的登台表演了詩朗誦。
在皚皚冬寒時節,他讚頌春日暖陽,一字一句,讓路穠穠想起他在墓園磕頭的瞬間,那時在他頭頂墜下的天光,就如詩裡一般明亮高遠。
路穠穠記了好多年。這些令她總是不由自主站在他這邊和霍家對抗的原因,一直記得。
如今時隔多年,在此刻書房裡,路穠穠心情複雜。
霍觀起能夠放下,是好事。但……她覺得不值,真的不值。
“你原諒他了嗎?”她又問。
煞人的沉默中,書桌上霍觀起的手機忽然響起,乍然打破這份安靜。
霍觀起斂眉接起,沒有特意避開她。那邊不知說了什麼,半分鐘後結束通話。
“我現在過去春城世紀,一起?”
路穠穠稍作猶疑,點頭。大晚上,兩個人趕到春城世紀霍清源的宅子,沒進門就聽見吵架聲和砸東西的動靜。
趙苑晴像個潑婦似得站在廳裡,對著霍清源痛罵:“這麼多年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害我不淺,霍清源你這個騙子!你這個騙子——”
路穠穠和霍觀起步入客廳就聽見這一句,客廳被砸得不像樣,入目一片狼藉,地上扔著許多東西。趙苑晴陷入自己的情緒,對他們的到來反應並不大,滿眼都是霍清源。
霍觀起將她半護在身後,“當心點。”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背著我結紮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騙得我好苦!你根本沒想讓我要孩子對不對,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
趙苑晴一邊哭一邊厲聲質問。
路穠穠聽見關鍵詞,一愣。
結紮?
霍清源神色淡淡,這般表情和霍觀起看起來倒像是十足的親父子。
“我嫁給你之前你就做了手術,你這麼多年瞞著我,看我費儘心思不吭一句,霍清源,你還有點良心嗎!”趙苑晴哭得更凶,“你賠我兒子!你賠我兒子——”
嫁給他就……?
路穠穠被驚到了。他們難道不是一直很恩愛?!
她看向霍觀起,他鎮定如常,毫不意外,看樣子分明早就知道。
霍清源被連番質問仍一派從容,聲音聽不出起伏:“兒子?”他瞥了眼霍觀起,“我兒子不是在這嗎。”
趙苑晴眼睛微瞪,看向霍觀起有幾秒滯頓,而後,她呼吸起伏,嚷道:“我要回趙家!我要回家!”
“你願意回就回。”霍清源不為所動,“就是不知道趙家願不願意讓你回去。”
趙苑晴一怔。
趙家從前就不如霍家,她愛慕霍清源多年,霍倚山會同意她嫁給霍清源,一是見她等到二十八歲仍然執意要嫁,二則是因文香如。隻要能拆散霍清源和文香如,一切都不挑了。
霍倚山給了趙家不少優待,趙家許多生意都要靠霍家照顧。她這些年之所以這麼想要孩子,除了想有個和霍清源的結晶,也是希望將來有她血脈的兒子能接下霍氏偌大家業。
霍觀起不受寵,霍清源和文香如被生活棱角磨淨了情意,一向不待見他,趙苑晴和霍清源結婚後,霍清源就對他多有責罰,有時甚至因為她一個不高興,就能令霍觀起罰站。
她如果有孩子,一定會是霍家的接班人。
可是……現在的事實是霍倚山倒下,霍家權力易主,當家的成了霍觀起。
趙家早就是新一輩當家,誰會願意為一個出嫁的女兒,為她得罪霍氏?
一時間,趙苑晴如晴天霹靂,恍惚發覺一切在點滴中悄然變了。
天地已非昨日。
“你……你是不是早就準備好,是不是早就這樣打算?”趙苑晴像是想通什麼,顫顫指著霍清源。
霍清源眸色沉沉,“你糊塗了。”隨後,冷淡又無情地吩咐家裡的人,“太太身體不適,送她回房間休息。”
不知藏在何處角落的幫傭們紛紛出現,架著激動叱罵的趙苑晴往樓上去,聲音漸遠,最後被徹底隔絕。
路穠穠咽了咽喉,怔愣無言。
霍清源這才看向他們,“來了。”他道,“讓你媳婦坐一會,你到書房來。”
聞言,霍觀起對路穠穠道:“你坐下等我,她們馬上下來打掃衛生,無聊就讓她們弄點東西給你吃。”
路穠穠哪有胃口,什麼都吃不下。霍觀起頓了頓,說:“彆擔心。”
她抬眸,見他眼裡柔光隱約,心慢慢安定。
……
書房裡,父子倆在勝意圖下說話。
“你爺爺身體怎麼樣?”
霍觀起道:“醫生說不樂觀,恐怕最多隻能撐到年底。”
霍清源聞言,臉上無悲無喜,道:“老爺子時日無多,等徹底塵埃落定,送她回趙家。”
這麼些年,也算是過夠了。
霍觀起嗯了聲。
“這些年你做的很好。”霍清源聲音低沉,“跟著我,讓你受苦了。以後霍氏交到你手裡,我……還有你母親,都會為你驕傲。”
霍觀起看著麵前白發叢生的人,隻覺他比記憶裡蒼老了許多。
霍清源忽地問:“你娶她後悔嗎。”
霍觀起微頓,道:“從沒後悔。”
他的執拗,或許是像了自己。霍清源沉默下來,在這個話題上沒多說。
“你把她叫進來。”
見霍觀起表情明顯一變,霍清源道:“彆緊張,隻是把你母親的鐲子給她。”
如此,霍觀起才依言去叫路穠穠。
霍觀起不在,單獨和霍清源談話,路穠穠莫名有點緊張。她拘謹地站在桌前,開口叫了聲:“爸……”
霍清源頷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盒子,打開推到她麵前。
“這是銀鐲,不值錢。我和相如結婚之後,身上沒有多少錢,隻買得起這些。”他說的,聽起來似乎猶有遺憾。
路穠穠被今天的事情弄得緊張兮兮,不敢插話。
“你知道觀起為什麼娶你嗎?”霍清源盯著鐲子看了一會,忽然抬眸問她。
路穠穠說:“知道。是因為爺爺他希望……”
霍清源搖頭,“商業聯姻,你們路家不是最好的。真要為這個犧牲婚事,觀起可以選擇的範圍很大。”
他似是歎了口氣。
“你們曾經交好,我都看在眼裡,後來突然不來往,其中緣故我不清楚,年輕人的事我也不好多問。隻是,當初他決定娶你的時候,我是問過他的。”
“兩個人彼此怨懟,這樣的日子過著有什麼意思?我這樣問他,篤定他會後悔,但他卻說永遠不後悔。”
“他說,哪怕做一對不睦夫妻,也希望這輩子是和你過。”
訝然間,路穠穠驀地愣住,忘了反應。
“多的我不說,日子是你們的。這話他也不讓我告訴你,彆對他提。”霍清源垂下眼,像是累了,“出去吧。讓觀起帶你回去,我這邊不用你們守著。過好你們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