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好在隔壁有事。”霍觀起說。
高行心裡吐槽,什麼正好,分明是特意。原本還奇怪呢,推掉的邀請怎麼突然應下,到了沙龍,又沒見他特彆有興趣和誰說話。
待他吩咐自己注意這邊酒會的動靜,高行才曉得原來老板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以一聽路穠穠和人起衝突,下來看情況的高行立刻就打電話給老板,沒兩分鐘,人就如風一般下來了。
路穠穠撇嘴:“遇上了點糟心事。”
霍觀起眉頭蹙了下,視線輕掃四周。
趙茜愣了片刻。這個表哥她不怎麼熟,早幾年偶爾去趙苑晴家,從沒注意過他,後來他讀大學,進霍氏,那就更見不上了。實際連話都沒怎麼說過。
是以,趙茜並不知道他被自己姑姑苛待的那些事,從小隻知姑姑在霍家過得很好,姑父和原配感情淡了,雖然是二婚對姑姑卻很體貼,而且原配死的早,霍觀起十歲開始就跟著他們。
沒聽說霍觀起和他父親傳出什麼矛盾,也沒聽說他和姑姑有什麼齟齬,想來姑父對姑姑那麼好,他要是知道路穠穠對長輩說那麼難聽的話,一定也不高興!
趙茜站連忙起身:“表哥!”
霍觀起緩緩轉頭,對她這一聲呼喚反應很淡——甚至沒有反應。
“表哥,是我啊,我是趙茜!趙苑晴是我姑姑,小時候我經常去你們家的!”以為他不認識自己,趙茜連忙自我介紹。
聽到這番話,霍觀起眼神淡了幾分,看起來沒什麼情緒。
路穠穠卻知道他並不高興。
天殺的趙家人,成天就會給霍觀起添堵!
當即語氣不好:“讓你彆亂攀親戚,聽懂沒?誰是你哥,滾遠點——”
“穠穠。”
霍觀起溫聲製止,搖了搖頭。
趙茜眼裡一喜,以為霍觀起因路穠穠的話不高興了,誰知下一秒,霍觀起握住路穠穠的手,道了聲:“沒事。”
然後才看向她,說:“我們不熟,我也沒有表弟表妹,彆亂叫。”
“表哥——”
路穠穠的朋友們品出味來,她剛才那番舉動,原來是有底氣的。還擔心她又是動手,又是把話說得太過難聽,落趙家麵子落得徹底,會惹霍觀起不悅。
這麼看,從薛嬌嬌那傳出的消息——霍觀起其實早就對路穠穠有意思——未必是空穴來風。
便有人道:“剛才這位趙表妹當著那麼多人說穠穠的壞話說得可起勁了。”
霍觀起眼神一沉,“壞話?”
“嗯啊。說你看不上穠穠,為了路家才娶她,她嫁給你作威作福丟儘了你的臉。還說要是她姑姑在,當婆婆的肯定早就收拾穠穠了。連我們這些朋友都躺著中槍,挨了好一通諷刺呢!”
霍觀起周身氣壓霎時低沉。
趙茜不知道,她這每一句都不偏不倚正好踩在霍觀起雷點上。光是說趙苑晴是路穠穠“婆婆”以及要收拾她,就足夠在他心裡死一百次。
“你哥哥是趙川?”霍觀起看著趙茜問。
趙茜愣愣點頭。
霍觀起的聲音還是那般平靜,但不知為何讓人背後發毛——
“告訴趙川,三個月之內,我必定讓他連滾帶爬滾出望京。”
在趙茜又驚又愕的呆怔中,霍觀起側過頭,對路穠穠換了種語氣:“還想待嗎?”
被這麼一攪路穠穠哪還有心情,搖了搖頭。
“回家?”
“可是唐紜……”路穠穠回頭張望,“我陪她來的,她人……”
霍觀起不客氣:“讓她自己回去。”
帶她來這,受了一肚子氣,沒把唐紜吊在車頂上吹風都算不錯了。
路穠穠還在猶豫,霍觀起已經不由分說牽起她往外走。
她匆匆忙忙,隻來得及跟許寄柔等人揮手,“幫我跟唐紜說一下——”
其它的小蝦米不值得費神。
至於趙茜……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趙家和當家的趙川看來是要被她連累。
有幸目睹這場熱鬨的紛紛端著酒杯繞開她走。
……
回程車上。
路穠穠沒說話,霍觀起先開口:“你躲著我,就來參加這麼個酒會?”
“我哪有躲你……”她不承認。
路穠穠心裡其實也很感動霍觀起當眾為她撐腰。
外麵不少人等著看她笑話,她豈會不知。多得是人巴不得她和霍觀起相看兩相厭,好等著哪天她下去自己上位。
霍觀起今天的舉動,狠狠打了那些人一記耳光。
暗暗抒出一口氣,路穠穠偏頭看向窗外。
秋風蕭索時節,掉下的落葉堆在道旁,她頓了頓,不由眼神一暗。
……秋天的味道啊。
每個秋天,都會想起那個在樹下的身影。
少年時代,她和霍觀起各自的遺憾,差一點就成了永遠。是段謙語,讓霍觀起得以去為文香如送行,也是段謙語,讓她得以見到隋少麟的麵。
他伸出手推了他們一把,讓他們兩個因外界、因自身被絆住腳無法向前的人,成功踏出那一步。
他們得到治愈和彌補,可他卻成了拚圖上最後缺失的那一塊。
路穠穠盯著窗外出神。
她常常想,如果高二那年她沒有對霍觀起表明心意,會怎麼樣?如果那個時候,霍觀起喜歡她,又會怎麼樣?
這樣的話,她是不是就不會固執地在公園等霍觀起來見她,而霍觀起也不會為了逃避她,讓段謙語去赴約。
如此更不會有那輛輪胎打滑的出租車,在夜裡撞上圍欄,車身翻轉。
段謙語就不會被困在車裡心臟病發。
漏油的車沒有爆炸,連受傷更重的司機都被救出來,偏偏段謙語因為心臟病,沒等到醫院就離開人世。
他總是說自己運氣好。抽到再來一瓶、夾到大的娃娃、出門看見彩虹……一點點小事,都能讓他笑著感慨,“我運氣真好”。
路穠穠每次想到他說這話的語氣,心裡就一陣一陣地疼。
他原本可以在二十歲的時候接受手術,原本還有一線生的希望。可手術沒來,他卻已經永遠閉上眼睛。
可以的話,她寧願他在小事上倒黴一點,也不希望他遇到這麼大的坎坷,先天疾病,突發事故……
不敢再看窗外,路穠穠垂下眼睛。
霍觀起察覺到她忽然變化的情緒,“怎麼了?”
她說:“沒事。”
段謙語哪裡幸運?
幸運的是她和霍觀起,在最艱難無助的青春期,當他們陷於上一輩帶來的痛苦之中時,能夠遇到段謙語,他們才是真的幸運。
那一年,段謙語的逝世對他們兩人而言都是沉重的打擊。
她自責自己鬼迷心竅追著霍觀起跑,逼著他回應自己的感情,而霍觀起內疚讓段謙語去赴約,誰都原諒不了自己。
是他們連累了他。
在藥水味濃鬱的醫院,他們分道揚鑣,彼此都紅著眼。
她決絕地和他劃清界限:“以後,我們再也不要見麵——”
就真的沒有見麵,猶如陌路人的高三一年結束,她去國外,他留在國內。幾年後陰差陽錯糾纏一夜,天亮以後也仍然像刺蝟互相針對,互相傷害。
一避就是好多年。
從形影不離到所謂“王不見王”。
好久好久。
路穠穠吸了一口氣,挺直發僵的背脊。
沒有人知道,她真的好難過。
霍觀起的手就在旁邊,咫尺距離,可她不能牽。
是不敢,也不配。